时下许多的所谓歌手,唱了一首歌之后,一时之间火得一塌糊涂,可转眼却销声匿迹了一样,昙花一现,好像再唱什么歌,也难再火。每次出场,总是那首所谓的“成名曲”,粉丝们去KTV唱歌,也总是点该歌手所谓的“成名曲”。“成名曲”成了某个歌手的代名词,也成了其演唱事业的绊脚石。
其实,作家、诗人当中也不乏这样的人。写了一辈子诗,真正让人们记住的,能流传开来的并不多,甚至只有那么一首。其中,南朝梁时诗人王籍就是这样。当然,这较之那些所有作品都淹没于岁月风尘的平凡诗人来说,已经是够幸运的了。与时下一些歌手靠一首歌打天下的局面不同的是,王籍以及像王籍一样的诗人,他们的唯一的一首诗歌是能经得住时间和历史的考验的,是能流传千年、愈久弥坚的佳作。
王籍,出身名门望族,祖父王远为南朝宋时的光禄勋,其父王僧祐,曾为南朝齐时的骠骑将军。王籍本人也曾出任南朝梁天监末年的湘东王萧绎的咨议参军,后升任中散大夫。
王籍幼时聪慧过人,文坛领袖任昉、沈约都曾对他有奖掖之恩,这让王籍小小年纪便名声大噪。然而,成年之后,仕途不顺的王籍,转而寄情山水,放浪形骸,不理政务,甚至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属于严重的失职、渎职。《梁书·王籍传》记载,王籍任地方官时,“不理县事,日饮酒,人有讼者,鞭而遣之”。也就是说,王籍因仕途坎坷,便破罐子破摔,整天只知饮酒作乐,不理政务。如果有人前来衙门里打官司,他便下令把原告、被告各鞭打一顿,然后赶出门去。
这王籍,不是胡闹吗?太不拿“为人民服务”当一回事了,太丢公务员的面子了。要是放在今天,立马下课,卷铺盖回家。可是,历史和人民总是宽容的。因为王籍写了一首名垂千古的诗歌——《入若邪溪》,于是,人们忘了他那副端坐高堂之上时的扭曲的面孔,仍然大方地把他列入一流诗人的行列。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这首《入若邪溪》就是作于王籍任萧绎咨议参军之时。若耶溪在今天的绍兴市东南,是一处风景秀丽的旅游胜地。
驾着我的小舟,随波逐流,来到了山清水秀的若邪溪。溪面上倒映着崇山峻岭俊俏的面庞,就这样荡悠悠、荡悠悠,自由自在,惬意无比。天边的晚霞,从远处的山头升起,袅袅娜娜,美艳无边;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泛起金鳞无数,不断流向未知的远方。盛夏时节,不时传来阵阵蝉声,使得原本静谧的树林显得更加幽静;空荡荡的山谷中,响起时有时无的鸟鸣声,使得原本幽静的群山显得更加清幽。此情此景,怎么能不让我顿生归隐的念头?可是,身不由己啊,想想自己多年来一直辗转仕途,始终无法放下一切,真叫人难免悲从中来啊!
就是这首诗,让文学史记住了王籍。确切地说,就是这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让文学史记住了王籍。《梁书·文学传》记载:“(王籍)至若邪溪,赋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时以为文外独绝。”
蝉噪、林静;鸟鸣、山幽。动静,自然,人心,哲理,辩证,统一。在这里,王籍真正参透了大自然之轻灵通透,看清了人世无数沉浮起落。或许只有这个时候,王籍心中的关于归隐的想法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溪中有我,山中有我,眼中有水,眼中有山,耳中有蝉,耳中有鸟。难分你我,难分自然与世俗。所以,我相信,王籍最后一句“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是其内心深处真实想法的彻底流露。
我不知道王籍是否曾经潜修过佛学,但是正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当时,佛教思想在上层社会中大肆盛行,以王籍之社会地位及聪敏的悟性,他不可能不受其熏陶和感染。正因为有了佛学修为,有了禅意的参与,这首《入若邪溪》才能如此值得后人品味,以致流传千古。
真正要把山水诗写到骨子里,是离不开佛,离不开禅的。不仅南北朝如此,到了唐朝,到了王维,更是如此,王维甚至被人称为“诗佛”。因为有了佛家思想,有了禅意的介入,诗歌的格调便上了一个层次,恰似有了一股天然的、无形的力量,引导读者去揣摩诗歌字词背后的深刻含义和人生哲理。
唐朝崔颢也有一首《入若邪溪》:
轻舟去何疾,已到云林境。
起坐鱼鸟间,动摇山水影。
岩中响自答,溪里言弥静。
事事令人幽,停桡向余景。
怎么看,怎么赏读,崔诗都难以摆脱王诗之影响。既有前人佳作在此,又何必班门弄斧,甚至自取其辱呢?崔颢有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大诗人李白不也曾在黄鹤楼下搁笔不写了吗?他崔颢怎么就这么耐不住性子呢?
当然,还有比这个崔颢更爱较真的人呢!那就是王安石,王安石性子倔,不服输,总想与几百年前的王籍争个高低,于是便有了他的这首《钟山即事》:
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
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茅檐相对坐终日,是因为闲得无聊。终日静坐观看涧水无声、花草春柔,耳边不闻鸟鸣,山方才显得清幽。其实不用对比,《入若邪溪》和《钟山即事》之格调高低若判,毫无争议。王安石是为了寻觅“鸟鸣山更幽”之意境,特寻一闲暇而来探访青山绿水,有特意为之之嫌。如此意境,就好比人为造出来的,怎能胜过王籍轻舟入溪,蝉噪、鸟鸣自来?
如此说来,描写若邪溪之美景,难道就真的没有能与王籍比肩的吗?不,王维可以,王维的《鸟鸣涧》做到了。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字字珠玑,无可替代。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堪称山水诗之登峰造极的代表作。这首《鸟鸣涧》是王维为友人皇甫岳的云溪别墅而作的组诗《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中的第一首。云溪别墅就坐落于五云溪(即若邪溪)。
人闲,花落,夜静,山空。
月出,惊鸟,春涧,鸟鸣。
王维写静,是沉静,是静止,仿佛一张不会动的古画。刹那之间,只见月光从云层中喷薄而出,盈盈轻纱,顿时笼罩大地,也惊起了许多山鸟,它们飞往山涧中去了,时不时地传来阵阵鸣叫。
刚开始,这山仿佛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任何生气。转眼之间,却又动了起来,而且是这般地生动活泼,楚楚动人。同样是以动写静,王维写出了空山不虚之意境,让人回味无穷。
因此,这首《鸟鸣涧》代表着王维诗歌的高境界,它收放自如,动静分明,具有极大的艺术张力,极强的文字气场,夺人眼球,摄人心魄。
我想:王维的《鸟鸣涧》应该并没有与王籍一争高下之意。只是后人好事如我者,拿着两首并不相干的作品,品头论足,大放厥词而已。
不管怎么说,一首小诗,引起后世这么多大诗人的热情追捧,乃至不断试笔。王籍也可算在中国文学史上露脸了,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