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如此评价陆游——“亘古男儿一放翁”,在他看来,陆游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男子汉,有胆有识,文武双全。的确,陆游是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他的一生从未放弃过北复中原的梦想。
因为受到奸臣秦桧的排挤,陆游仕途一直不顺。直至秦桧去世,陆游才被任命为福州府宁德县(今福建宁德)主簿。绍兴三十二年(1162),宋孝宗即位,陆游升任枢密院编修,赐进士出身。后因上书反对宋孝宗玩物丧志、贪图享乐,被贬为镇江府(今江苏镇江)通判。
宋军在符离之战大败后,大将张浚被贬至江淮,陆游有幸与其结识。可不久后又因反对签署“隆兴和议”,上书弹劾龙大渊等人,而再次被贬,任建康府(今江苏南京)通判。第二年调任隆兴府(今江西南昌)通判,不久后遭奸人陷害,被罢官回家。
这时候的陆游虽然只有四十出头,可是他在仕途上已经摸爬滚打了好长时间,也经历也好多。说实在的,陆游被贬、被罢官,没有太多的愤世嫉俗,他知道这一切主要都不是自身的原因,而是朝中主和派和主战派之间的博弈的结果。因此,陆游心中一直有着一个美好的想法,那就是不管世事如何发展,总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一天。在其赋闲老家期间,就有一首相对活泼的诗作《游山西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不要笑农家腊月里的酒浑浊,这是丰年,招待客人有酒有肉,足够啦!山峦叠嶂,水流曲折,走着走着就好像前方没路了一样,其实,主要你再往前走走,那柳暗花明的地方,或许就有一个新的村子在等着你呢!吹着箫,打着鼓,春社快到了;这个村子古风犹存,人们衣冠简朴,不愿舍弃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再来游玩,即便是拄着拐杖,也要来敲开你的家门。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千古名句,鼓励着一代又一代正在经历困境的人们。这是一首游记诗歌,本应写写山水,写写主人的热情,却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励志的话语呢?道理当然很简单,陆游时刻不忘收复中原,但是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万万不可能的。朝中乃至南宋百姓已经有了动摇,对北复中原已经露出了失望之心,所以陆游以此句勉励大家,要相信时间,要相信自己的力量,能创造“柳暗花明”的奇迹。
四年后,陆游又被重新任命为夔州(今四川毕节)通判,任满后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幕府,开始投身军旅。王炎是主战派,在这里陆游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陆游高兴之余,登高而作《秋波媚》:
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
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南郑边境上号角悲鸣。忽闻战报飞来保平安,我竟然高兴的击筑豪饮,悲歌祭天。终南山上的明月最了解我的心情,特地为我破云而出。伤离别的灞桥头,如今已烟柳依依,曲江边的楼阁上也正空席以待凯旋的大宋将士。
王炎幕府的短暂生活,让陆游真正来到了抗金前线,接触到了前方将士。在这里,陆游也积极献计献策,协助王炎构筑防御工事,操练兵丁。可是,朝廷否决了他们的北伐计划,连王炎幕府也被解散了,陆游也不得不回到老家。
对于这段生活,陆游一生都难以忘怀,比如他在花甲之年回到家乡时,便回忆起大散关的军旅生活,《书愤》云: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世明,千载谁堪伯仲间?
乾道八年(1172),陆游再次入川,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这是一个闲置,次年又嘉州(今四川乐山)通判。至此,陆游已经渐渐喜欢上了成都这片“天府之国”,甚至有了在此终老一生的想法。淳熙二年(1175),范成大调任四川制置使,杜甫投其帐下,任锦城参议。主和派并未放过陆游,一再给范成大压力,最后范成大不得不将其免职。无官一声轻,陆游学起了杜甫,在浣花溪旁躬耕。
杜甫虽然手上握着锄头,可心里却永远放不下北方。后来陆游生病了,可这一病就是二十多天,稍稍好点,便乘着病体,提笔写下了《病起书怀》: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
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位卑不敢忘忧国”,陆游确实做到了,不管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陆游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复国主张。“事定犹须待阖棺”,陆游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民心所向,是历史的趋势,所以他一如既往、无怨无悔,等待百年之后的“盖棺定论”。
两年后,范成大被调回京都,陆游送别,还不忘请范成大向皇上进言,建议“先取关中再谋河北”。淳熙五年,陆游被再次启用,次年任江西常平仓提举,因私自开仓放粮被弹劾,后愤然辞官,回到江阴(今浙江绍兴)赋闲。淳熙十一年,陆游复出,任严州(今浙江建德东北)知州。四年后任满,回到京都,任军器少监,掌管兵器制造与修缮。
绍熙元年(1190),陆游升任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因主和派弹劾,又一次离开京都。在老家江阴,75岁的陆游身体多病,却总是忘不了前线。比如这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就是最好的例证: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人老了,可是梦想不老。听听窗外的风雨,想想梦中的战事,这是陆游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有人愿意北伐,他高兴,北伐胜利,他高兴;主和派得势,他伤心,前方战事失利,他伤心。一切悲喜,皆因中原。
绍熙五年,韩侂胄和赵汝愚密谋,废光宗离太子赵扩为敌,是为宋宁宗。从此,南宋朝野被韩侂胄等人把持,他们斥理学、贬朱熹,兴“庆元党禁”,朝野上下乌烟瘴气。嘉泰二年(1202),陆游又一次入京,任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一职,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在此期间,居心叵测的韩侂胄急于北伐,陆游欣喜万分,大力支持,还应其要求为其作记题诗。次年,国史编修结束,陆游正式退休,这时他已79岁高龄。
回到老家,陆游仍然时刻不忘韩侂胄的前方战况,还曾写诗送给辛弃疾,要他好好协助韩侂胄的复国大业。可是,开禧三年(1207)十一月,史弥远发动政变,韩侂胄的首级被割下送到了金国。宋金签署“嘉定和议”,至此北伐正式宣告破产。陆游得此消息,大病了一场。
嘉定二年(1209)冬天,陆游因病去世,享年85岁。弥留之际,写下了那首千古流传的遗诗《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游的晚年除了关心战事,便是回忆曾经的军旅生涯。除了前面说到的《书愤》,还有这首《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爱天上,心老沧洲。
人老了,或许真的只剩下回忆了。那是意气风发的年代,那是热血沸腾的年代,陆游想起这些总是老泪纵横,不能自已。愿望没有达成,失地未曾收复,陆游的心也不能老去。他感慨自己曾经的努力,已经成了东流之水,感慨朝廷执迷不悟,醉生梦死。而今,老朽之躯更是无能为力,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化为泪水,慢慢地流。
陆游去世,二十几年后,南宋与北方的蒙古联手,终于灭了金国。只是,这是“陆游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