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元好问,大家都会第一时间想起他那句最著名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元好问生活于金元交替的动荡时代,离乱的生活,铸就了金国“第一才子”非同一般的人生经验。元好问诗、文、词、曲,样样精通,被后世誉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是金元交替时期成就最大的作家和学者,也是大金王朝的最后一位谢幕诗人。
元好问于南宋绍熙元年、金明昌元年(1190),出生于今山西忻州一个世代书香的官宦之家。相传元好问的先祖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南迁洛阳后,便改姓元。元好问出生后不久,过继给了自己的二叔。就历史大背景来说,元好问所处的时代是金元交替的大动荡,大金王朝由胜而衰,大金上下被国破家亡的气氛笼罩着。幸运的是,元好问并没有吃太多的苦,他跟着自己当县令的二叔,辗转各地,虽然谈不上富足,却也衣食无忧。
直至元好问21岁,他不仅享受了宁静、优裕的生活,还结识了不少文化名人,学问大为精进。接下来的打击,让公子哥元好问有点接受不了,那就是科举考场上的一次又一次失利以及战乱中的逃生经历。
金宣宗兴定二年(1218),蒙古大军兵临太原城,大金王朝的军队不堪一击。元好问一路南逃,兴定五年(1221),好不容易进士及第。正大二年(1225),元好问因不满冷官生活请长假回到了登封家中。在这里,元好问写下了这首《秋怀》:
凉叶萧萧散雨声,虚堂淅淅掩霜清。
黄华自与西风约,白发先从远客生。
吟似候虫秋更苦,梦和寒鹊夜频惊。
何时石岭关山路,一望家山眼暂明?
秋叶飘落,那声音就像是沙沙的雨声,厅堂里传来淅淅秋风,到处铺盖着冷露清霜。打开门,看见黄菊开了,西风也更加凛冽了。而屋里坐着的人,头顶着白发,却成了异乡之客。现在的我就想一只候虫,在秋风中悲鸣,又像是一只栖息在寒枝上的乌鸦,还没入梦就被寒冷惊醒。那石岭伤的关山小路啊,我何时才能再次登临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的双眼会放出无比灿烂的光芒!
大金曾经把大宋撵得满世界地跑,现在好了,北方的蒙古大军强大了,开始“为宋朝报仇”了。腐朽堕落的大金王朝,其实也是摧枯拉朽的。元好问犹如一只丧家之犬,在战乱之中苟延残喘。在战争目前,曾经所有的繁华都将迅速凋零,何况人的声音?
在难逃路上,元好问还曾经到过了今天的江苏省连云港,投奔在当地驻扎的金国大将,自己的好友移剌瑗。移剌瑗在当地青口河边的横波亭,为元好问接风洗尘。席间,元好问作《横波亭为青口帅赋》:
孤亭突兀插飞流,气压元龙百尺楼。
万里风涛接瀛海,千年豪杰壮山丘。
疏星淡月鱼龙夜,老木清霜鸿雁秋。
倚剑长歌一杯酒,浮云西北是神州。
惊魂未定的元好问喝了几杯酒压惊之后,不禁悲从中来,堂堂大金王朝,才立国几年,就被敌人追着屁股打?元好问是一介文人,可他幻想着自己手上有一柄长剑,能直指中原,恢复故地。
“仗剑长歌一杯酒,浮云西北是神州。”只有借着酒劲,元好问才好意思说“神州”。因为,如果清醒着,他是万万不敢想象此刻神州故地之惨状的。如果想来,元好问这酒喝得该有多不是滋味啊!
后来,元好问被荐举出任三县县令,又调回汴京任尚书省令史。天兴二年(1233),蒙古军围汴京,金哀宗仓皇出逃,元好问被困在城中。皇帝都不见了,谁也没有心思守城,于是崔立向蒙古拱手交出城池。
崔立不要脸,说他保全了全城百姓,威胁大臣要他们给他立碑,为他歌功颂德。元好问是大才子,当然首当其冲,无奈,元好问于王若虚等人,将宋徽宗的“甘露碑”给磨平了,重新为崔立刻上了碑文。这也是元好问为后人所苛责,说他“卑颜屈膝”的例证。为了保护朝中一批文人,为中原文化留点命脉,元好问向耶律楚材上了一份名单,要求他下令保护。
金哀宗最后逃往了蔡州(今河南汝南),被围困数月之后,传位于完颜承麟,自己则选择了自缢身亡。至此,立国才120年的大金王朝宣告彻底覆灭。元好问等一干大臣全被被押往今天的山东聊城,软禁起来。软禁五年期间,元好问一边以诗存史,编成了著名的多人诗词总集《中州集》,一边与蒙古军中的汉将搞好关系。《中州集》可以说是金朝的一部诗歌总计,《金史·艺文传》就是以它为蓝本写成的,后来的《全金诗》自然也是在它的基础上增补而成的。
元好问的羁押相对宽松,他还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比如他就曾到过三国魏时的都城邺城(今河北临漳),以大金遗民的身份,凭吊这座曾经的六朝古都,并写下了这首《木兰花慢·游三台》:
拥岧岧双阙,龙虎气,郁峥嵘。想暮雨珠帘,秋香桂树,指顾台城。
台城,为谁西望,但哀弦凄断似平生。只道江山如画,争教天地无情。
风云奔走十年兵,惨淡入经营。问对酒当歌,曹侯墓上,何用虚名。
青青,故都乔木,怅西陵遗恨几时平?安得参军健笔,为君重赋芜城。
还有一首《游黄华山》,约作于元太宗九年(1237),是元好问游记诗歌中的代表作,有着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
黄华水帘天下绝,我初闻之雪溪翁。
丹霞翠壁高欢宫,银河下濯青芙蓉。
昨朝一游亦偶尔,更觉摹写难为功。
是时气节已三月,山木赤立无春容。
湍声汹汹转绝壑,雪气凛凛随阴风。
悬流千丈忽当眼,芥蒂一洗平生胸。
雷公怒激散飞雹,日脚倒射垂长虹。
骊珠百斛供一泻,海藏翻倒愁龙公。
轻明圆转不相碍,变见融结谁为雄?
归来心魄为动荡,晓梦月落春山空。
手中仙人九节杖,每恨胜景不得穷。
携壶重来岩下宿,道人已约山樱红。
黄华山,又称林虑山,在今河南省安阳市林州。元好问曾经自称“诗人爱山爱彻骨”,对于故国山川景色,他爱得深沉。特别是在故国已去,自己沦为亡国奴的情境下,对于祖国的大好河山,往往会有着一份天然的亲近感。
黄华山胜景,首推瀑布,不比李白笔下的庐山瀑布逊色。这首诗是大手笔下的大气象,不仅仅是游山玩水之后的体验式写作,而是发自心底的情感抒发。山还是原来的山,水还是原来的水,可国已不是原来的国。物是人非,真乃事事休矣!
国破山河在!可是,何处、何时、何人来收拾旧河山呢?不得而知!
窝阔台十一年(1239)秋,元好问解除羁系,回到忻州老家,此时他已五十岁了。元宪宗蒙哥七年(1257),元好问在获鹿寓所去世,享年68岁。
元好问亲眼目睹了大金的衰弱和蒙古灭金的全过程,可他对故国是有感情的,他想以自己的一己之力,撰写金国史书。元好问不肯当蒙古人的官,可是为了写金史,又不得不与蒙古人,特别是蒙古的高层接触。因此,他的内心是痛苦的,是顶着极大的压力的。
人总是复杂的,心情复杂,身份也复杂。元好问知道,自己最没有争议的身份,就是诗人,所以他的墓碑上只有“诗人元好问”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