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的离开老家,父亲再不像以前那般心如止水,嘱咐我注意身体,在外做事要多加谨慎,那样子比母亲还要唠叨。我说你不催我结婚了?父亲玩笑着说:“又不是给老子讨媳妇,你爱结不结。”母亲在一旁使劲地捶了他一拳。“你个老东西,儿子的玩笑你也开。”见父亲一个劲的憨笑母亲转移话题,叫我带玲玲常回家看看,抓紧把婚事办了。
老祖父或许是知道我要回城,起了个大早来到家里,临走之前硬是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个神秘的告密老汉。“志远,这次回城要多加小心,做事切不可鲁莽。”我说怎么了老祖父?干嘛这么神神秘秘?他说你听老祖父的没错。
本来心情还算不错的我被老祖父的话弄得没有了任何兴致。“老祖父,您就别跟晚辈卖关子了,不说个详细我这七上八下的心还能平静得了?”
大门前的父亲正跟王子明低着头闲谈,刺骨的寒风里两个人都缩着个脑袋。父亲朝院子里的我看过来,招了招手示意我赶紧回城。已经坐在车里的二狗、羽佳还有大江,也将车窗摇下来催促着。老祖父用手指了指王子明,说:“他的心里藏着可以化解你这次危险的秘密。”
任我狂轰滥炸般的继续追问,老祖父闭起眼睛不愿多说一句。靠在椅子上悠闲地晒起了太阳,扬起空闲的手在我面前连挥几下,说:“志远,你可是个聪明的孩子,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回城上班去吧。”
我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斜视王子明,同时想着老祖父高深莫测的话,绞尽脑汁也不明究竟,几次走神差点撞到前车。王子明说我必有心事。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里对他说:“还不是因为你,你的心里究竟还藏有什么秘密?我又有什么危险?”
我将大江送到二狗居住的小区前,他开车回了西城房产。临走前听我说打算将二狗和羽佳送到淮安医院,大江说我简直是太没有眼色了,给点时间让二狗和羽佳好好聊聊,并说由衷的希望他们能够复婚。王子明随二狗和羽佳一起走下车,他让二狗带他一起去医院,不仅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孙子,也是因为他的车还停在淮安医院的院子里。
顾不上去维修被撞瘪了的车子,第一时间来到公司,敲了几下万良办公室的门却不闻回声。当我抬起脚步离开时在里面的万良将门打开,几个挪步就走到了窗前,一只手插进口袋,一只手端着水杯,背对着我眺望着远处的运河水岸。
“怎么还玩起捉迷藏了万总?我还以为你不在呢?”见万良不说话只顾喝水,我与他开起了玩笑。“几天不见您,变得这么深沉了?不错,很男人。”
万良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我,将手中的水杯用力地砸向地面,怒声大喊:“周志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导?!”
看着不说话一脸匪夷所思的我,他走到办公桌前又是一句嘶声疾呼:“太不像话了你!”
我说万总您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我这几日在老家没向您请假吗?我想玲玲应该会告诉你的,就算玲玲没有替我跟你打招呼,你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吧?
“请假?你哪次出去我说过你?真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吃饱了撑得要跟你这般动怒!”
“我说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语气也变得不礼貌起来。
万良大义凛然地走到我面前,近的可以闻到他的鼻息。斜着眼睛将我扫视一番,像是刚见到的陌生人。“我问你周志远,西城房产的老板是谁?”
“西城房产的老板?是……”
见我犹豫不决,他伸手将我领口死死地攥在手里,瞪着我说:“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是,是周舟。”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说我万良待你如亲生兄弟,起码你也快是我妹夫了,你明知她是西城房产的老板却对我隐瞒至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万良用力前后摇晃着我,随后又将我顺势一推,后背撞到了门上发出“匡”的一声回响。
我被他的举动弄到怒火中烧,回城前老祖父的忠告被远远的抛在了脑后,看着眼前气喘喘的万良,我高屋建瓴地冲他大喊:“你至于吗你!你知道又能怎样?!我主张更改运河水岸房源的销售类型已经化解了与西城房产的恶性竞争。所以你知道与不知道周舟的存在一点都不重要!”
“你放屁!没有你盖章同意,她怎么可以从公司借走三千万?!你又为何不告诉我?!如今名门装饰来要钱,欠着华强建设的工程款也至今未付,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呆呆地站在办公室里,像是被淋过雨的落汤鸡一身的失魂落魄。自己曾提心吊胆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万良的怒声痛斥像是将我当头棒喝,更像是将我从昏昏的睡梦中猛击而醒。我不会去责怪万玲,名门装饰的副总经理拿着合同找万良索要工程款,对方称如果拿不到钱剩余的装修将全部停止,加上新辰物业公司的范总也来申请前期开盘费用。面对万良的追问,万玲也只能如实相告。眼前不去多想其他,想方设法拿回借给周舟的三千万才最为关键。
万良说要找个律师直接起诉西城房产,既然周舟不仁也就顾不上与她讲义,只要能拿回三千万对薄公堂也无妨。我劝万良稍安勿躁,与其兵戈相见的走法律途径倒不如想想其他办法。正因为当初借钱给周舟我也该当问责,所以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只留给施工单位一周时间的万良说这是你周志远戴罪立功的机会,倘若空手而归,自己看着办!
跟着电梯来到停车场,玲玲开着大红色的跑车从我眼前驶过。我不能理解她为何对我视如无睹,她自己惹出的祸端如今已被我周志远单肩扛下,没有一句安慰与谢词不说,居然还冷冰冰地对我不予理睬,急匆匆的要去哪里也不招呼一声。生气之余我马上拨通了她的手机。
万玲说听到了我与万良在办公室里的大呼小叫,叫我不要生气,只因周舟的事情实在无法继续隐瞒,被逼无奈才告诉了万良,万良又跟身体康复的父亲万东升做了汇报,她开车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去机场迎接从温州赶来处理此事的父亲万东升。
这就奇怪了,既然董事长万东升已得知此事,为何万良还同意我立功赎罪?为何又如此相信我周志远能将三千万拿回来?就不担心我将事情搞砸搅浑了这滩已经不清澈的池水?顾不上想这么多,既然自己已经答应了万良,就应该马上兑现承诺,万东升来之后的应对策略倘若有所变化,也就成了后话。
电话里我将事情的缘由告诉了大江,并希望他能带我去找周舟。虽说对周舟了解胜过亲故,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电话里的大江显得吞吐藏词,他不愿自己再次卷入周舟与万家的仇恨漩涡。我说我周志远对天发誓,绝不会向任何人提及是你带我去的西城公司,大江这才勉强同意带我前往。
绕过一个又一个胡同小道,大江将车子停到了西城房产公司的大门前却没有下车,打开车窗跟我说他最好还是回避为好,又说周舟倘若知道是他带我来的这里,真不敢想象会怎样收拾他,估计轻则丢掉饭碗,重则打压陷害。我说不至于那么严重,他关上车窗一溜烟的就消失在了眼前。
跟所有人一样,以为房产公司的办公地点一定设在某一幢办公大楼里,可眼前看到的明明又是普通的院落,这与周舟诡秘莫测的性格极其吻合。不像我周志远,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做事光明磊落,该咋样就咋样,就像当时鼓胀酸痛的膀胱,在四下寻找不到一处厕所的情况下,我走到了门前的犄角处。
天冷的叫人发慌,连解开裤带的手都在颤抖,我一边拉开拉链一边呆看着侧面五六米宽度的大门。两侧石柱顶上白色的圆灯包裹着丝丝苍白,右侧石柱上挂着的一块木式标识,上面豁然写着:宿迁市西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再看左侧的石柱上,被人用粉笔字歪歪扭扭地写着:禁止大小便,被抓者自宫,侥幸逃脱者烂根。我被吓得马上提起裤子,虽然没有如愿以偿,但膀胱突然就停止了酸痛,倒是心脏接着狂跳起来。
不大的院子里倒是一尘不缁,更是安静的出奇,寒风轻轻吹过地面竟扫不起一片枯叶,两侧密密麻麻的樟子松树苍翠挺拔。在樟子松植的中央,一尊高大的赑屃石雕威严耸立,赑屃瞪着两只凸出眼窝的眼睛正张牙舞爪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身体随之一颤,倍感恐惧缠身。
我整了整衣服,绕至石雕身后的石板路上走向眼前的一排房屋。第一第二个房间是空的,再沿着走廊过去,第三个办公室里几个女人正围在一起,手里抱着个暖宝嘻笑地相互拉着家常理道,见到了陌生的我,她们伸出缩在衣领里的脑袋就看了过来。走到最后一个办公室门前,透过半遮的百叶窗帘,周舟正坐在椅子上与站在她面前的顾紫薇说话。我轻声将门敲开,顾紫薇见到我的那一刻,眼睛瞪的比院子里赑屃石雕的眼睛还要大,周舟倒是一脸的坦然,表情堪比与屋外的石雕并驾齐驱。
周舟的变化很明显,看似靓丽的妆容下,苍白的脸上略显憔悴,挪动脚步的样子也是疲惫不堪。她示意顾紫薇走出办公室,又很礼貌地为我沏了茶,屋子里除了倒水的声音和立式空调发出的声响外静的出奇。坐回椅子上的周舟一会用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会紧闭双眼倚靠养神。对我的到来她没有表示欢迎也未见反感。我不说话,眼睛朝着她看,她也继续不语,跟做眼保健操似的一会睁眼看看电脑,一会闭目倚靠着椅子。
“欠我们公司的三千万,你什么时候归还?”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直截了当张开了嘴。
周舟应该是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迎接东升房产,所以当我要求还钱时她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我被她半死不活的德行弄得气愤不已。
“我真没想到你这是这样的人,你在杭州说好了不再报复万东升,如今却出尔反尔的故伎重演,你太卑鄙了周舟。”
我的话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窝。将手中的无线鼠标用力一拍,说:“周志远,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些?你是东升房产的股东还是万家的嫡系?”
“我是分公司的总经理,是法人代表,借给你的钱是从分公司财务划出的,我就有权利来找你要钱!”
周舟咧着嘴一声讥笑,说:“你还真舍得往自己脸上贴金,人家万良不走,刘广忠也在,就连万东升的侄子都每天形影不离的出现在你身边,你觉得你哪里像总经理?”
“这些都与你周舟无关,今天我只是过来要钱,你给个痛快话,给还是不给?!”
“呵呵呵”周舟端起水杯笑了起来。“周志远,咱们也算是个朋友,我只是想提醒你,当初运河水岸强电事故的结果你不要忘了。万良怎么不去坐牢?万高和刘广忠怎么不去?人家一窝的嫡系在你身边,明摆着就是不放心把分公司交给你,可他们却又舍得将法人代表让你做。你是个聪明人,难道真的就不明白这些吗?”
“你想说什么周舟?”
“权利攥在自己人手里,承担责任的事情让你来干。我告诉你周志远,我这钱要是不还,万良就一定会与我对薄公堂,到那会,你这个法人代表估计又要跟公安打交道了。”
周舟的话让我后背一阵发凉。她说的不无道理,倘若这笔钱她坚持不还,我的后果轻则离开东升,重则再次入狱。
见我不语,周舟站起来走到窗前,转动百叶帘,看着院子里的石雕说:“知道我为什么在院子里放一尊赑屃吗?它是龙的九子之一,虽相貌凶残却是一身肝胆、造福黎民的善兽。如果你周志远认为我周舟是个恶毒的女人,那你真的是错了。其实我跟院子里的赑屃一样是个慈善的人。”
“我看你也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从陷害玲玲到设计东升房产,从温州一路追到泗阳,你居然说你是善人?你这样的善良是不是太荒诞了?”
周舟背对着我,满脸惆怅地看着窗外,说:“如果没有我父母亲当年的股份,岂能有今天的东升集团,我是父母亲唯一的财产继承人,这么些年,万东升却只字不提,我多次想与他和平解决,可他见都不愿见我,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拿回本该属于我的那份。”
看着憔悴的周舟,听着她的讲述,突然觉得自己误会了她,或许她真的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恶毒,倒是万东升的做法让人有些气愤。但以我对万东升的了解,他也算是个重情之人,周舟是他的亲外甥女,按理说没有理由不给她股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事情的背后还有隐情?
“你怎么不说话志远?”
见她突然喊我志远,内心竟有一股被触动的感伤涌动。但我深知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将钱要回,弄清楚周舟与万东升之间的隐情才是我马上要做的事。
见我起身欲作离开,周舟像是预感出我的想法,转过身体两眼含着晶莹剔透的泪珠,说:“我把钱还给东升公司,到西城来吧志远?”
“呵,”我轻笑一声,内心坚定无比。“我们家养过鸡,养过鹅,但没养过驴,我脑子也没被踢过。”
“我是为了你好,他们都在利用你,可我不会。”
我说那你就把三千万还给东升房产,不要等万良将你告上法庭而牵扯到我才是真的为我好。也请你不要跟我说你不会利用人,朱大江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利用大江什么了?当初他父亲身患癌症,获悉他亟需一大笔钱,我主动要帮助他,他却见我拒之于千里之外,无奈我才让他去了温州。”
“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这些。”
周舟叫我动动脑子想想,万东升又不是不认识大江,派大江将钱借给万东升岂不是自相矛盾。周舟说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驴,脑子比我正常多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她也露出了牙齿跟着乐呵。
收敛笑容将门打开,我说你多保重吧周舟,虽说你不愿还钱,但今天我也没有白跑一趟,谢谢西城看得起我。
周舟的脸上还挂在笑容,轻轻旋转手里的百叶窗帘杆,说:“你一定会来西城工作的。”我说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周舟将脸凑到我跟前说:“除非你愿意继续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