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瑾怔了一下,脑子很快转过弯,肯定道:“不认识。”
秦衍提醒说:“年初,咱们比试射箭,用的就是他们家的弓箭和地盘。”
尽管得到提醒,陆怀瑾还是没有印象,脑子里似乎就没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他再一次肯定道:“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顾霜霜被两人说糊涂了,她激动地抓抓头发,一拍大腿站起来,“秦衍,你知道我二叔在哪里吗?我现在马上去找他。”
秦衍觉得这事挺古怪,“我跟陈叔也算老交情,但他从没告诉过我还有个侄女。”
很明显,顾二叔不想见她。
有些事情即便顾霜霜不愿意相信,但一旦事情接近真相,她就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陆怀瑾问秦衍:“你确定照片上的人是你所说的陈叔?这照片有点年代,顾二叔容貌应该有变化。”
不等秦衍回答,顾霜霜又补充说:“我二叔腿上有残疾。”
秦衍点头,嗯了一声:“是,陈叔左腿残疾,据他说,有十几年了。”
顾霜霜小脸惨白,声音跟小蚊子似的:“那……就是了。”
她埋着脑袋,眼睛被齐刘海儿盖住,好半晌才抬起头,一脸坚定地看着陆怀瑾:“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陆怀瑾问她:“你想好了?事实结果可能很不理想,你确定现在能承受?”
想到某个点,顾霜霜反倒轻松起来:“陆大哥,自欺欺人不是件好事,我已经设想了许多种坏结果,所以……我想好了。就算二叔说因为不喜欢我而抛弃我,我也认。其实……我就想听他亲口说,否则——”
听她这么说,陆怀瑾眉头倒是舒展开,“否则你就不死心,对吗?”
她点头。
秦衍用便签纸写下陈叔的电话和住址,交给他们。
回到车里,陆怀瑾替她系好安全带,发现她有点心绪不宁,两只小手攥着安全带,有点发抖。
陆怀瑾把车子开到山下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才开口问她:“你在想什么?”
顾霜霜埋着头拨弄手指,声音低低的:“陆大哥,你不会讨厌我吧?你不会也有一天……不认我吧?”
这个问题让陆怀瑾心口一跳。
说实话,他今天还真有冲动不认她,更甚至想学夏先生,写张支票给她,从此跟她两清,再无瓜葛。
以后他还是那个无所牵挂的孤家寡人,不必为一个女人考虑那么多事。
可是,他做不到。
耳边又传来她细细的声音。
“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在街上看见你,我好高兴地跑上去找你,但你却问我‘你谁啊?’。在梦里我拼了命地解释,我是顾霜霜,但你还是不认识我。我急哭了,醒来却发现,是个梦。”她深吸一口气,“还好是个梦,不是真的……”
陆怀瑾眼角一跳,沉了口气说道:“陆大哥不讨厌你,但你有时候得听话。陆大哥不是万能的,不可能24小时盯着你、护着你,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他从没如此耐心地跟人讲过道理。
其实,无论何种境地,他都愿意做她的拳头。
他说:“现在的网络可以轻易捧红一个人,但也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拿唐岚来说,她曾经红极一时,受尽媒体、网友夸赞,可是你看现在,她成了什么样?我不让你上微博,是不想让你步唐岚的后尘。今天有我帮你治唐岚,明天也会有人帮唐岚治你。善良不是坏事,但也要看对谁。人都是相互的,你对我好,我也赤诚待你;但是别人给你一个巴掌,你还要笑脸迎合,这就是你的不是,活该你被欺负。”
他攥紧拳头,在她跟前挥了挥:“请擅用自己的拳头,保护自己。”
——如果可以,我愿意成为你的拳头。
陆怀瑾定定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复。
她怔了片刻才点头,“嗯……”
陆怀瑾的话字字戳心,几乎是把她的皮肉挑起来戳上烙印,让她谨记。
陆怀瑾不想放过任何教育她的机会,一针见血道:“看来秦衍误会你不是没道理,毕竟现在还有谁会相信,会有你这么蠢的姑娘?还好你的蠢并非无可救药,以后做事慢慢看,认真学,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学习为人处世的阶段,加油。”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无论如何境地,我都甘愿当你的骑士,即便这个角色很幼稚,但我甘愿为你扮演这个幼稚的角色。”
顾霜霜心口像是被猫爪子撩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既难受又觉幸福。
四十分钟后车子抵达市中心的一座小区,陆怀瑾按照秦衍给的住址门牌号,找到一个独栋别墅。
陆怀瑾正准备摁门铃,一回头却看见顾霜霜站在老远的地方。
小姑娘穿着休闲服,把连衣兜帽扣在头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和鼻子。
陆怀瑾见她跟做贼似的,招手喊她:“过来。”
她这才蹑手蹑脚跑过去,陆怀瑾摁响门铃,她下意识地躲到他身后。
几分钟后,铁门打开巴掌宽的距离。里面的男人看见陆怀瑾,从门里侧出半个身子,明显有些惊讶:“陆先生?”
认识陆怀瑾不奇怪,厦川没有人不认识他。
中年男人的目光从陆怀瑾肩头擦过,落在他身后那颗冒出的小脑袋上。
他疑惑:“陆先生突然拜访,是有什么要紧事?”
躲在后面的顾霜霜从未有过地紧张,这一见面有些事情必然会被捅破。
她以后就再也不能抱有任何幻想,她抓着陆怀瑾的后肩,将他的衣服攥出了褶皱。
“您是顾二叔吧?”陆怀瑾抖抖肩膀,把后肩上那只小爪子给抖下去。
中年男人明显一怔,“你……”
陆怀瑾背过手,把身后不老实的蘑菇头拽出来,让她彻底暴露在中年男人眼前。
顾霜霜窘迫地抬起下巴,眼睛顿时红了一圈,声音发颤:“二……二叔。”
顾二叔好像早料到会是她,语调很平静:“霜霜,我不是你二叔。”
陆怀瑾担忧地看着她。小姑娘嘴角弯着,刻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僵硬,声音颤得发抖:“二叔,我知道……我是你捡的是不是?”她睫毛微微扑闪着,说话间脸颊肌肉也跟着微微颤动。
顾二叔看了她一眼,几乎没有多想,点头。
一场冬雨过后,厦川出奇得冷。
寒风一吹,小姑娘攥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二叔,您养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已经成年了,以后我可以养你,你可以享清福。只是……为什么当初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你不是说……要让我进国家队,拿奥运冠军吗?”
顾二叔嘴巴微张,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进国家队?别傻了,世界冠军奖牌只有一个,我还有多少精力能花费在你身上?”
陆怀瑾插话:“顾二叔,国家队的标准我不知道,但她的技术进市队是完全没问题的。何况,你已经培养了她十三年,眼看就能成材的好苗子,就这么抛弃,你甘心?”
顾二叔看了眼陆怀瑾,沉着一张脸说:“她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姑娘,她的能耐我很清楚。我教了她这么多年,该还的,我都还给她了,不欠她什么。我现在有自己的家庭,我不想再把自己的下半生时光赌在一块金牌上,谁拿冠军,跟我没关系。”
听了他的话,顾霜霜声音更颤:“可是……二叔,你从来没拿我当过亲人吗?”
顾二叔没有回答她,打开铁门侧身给他们让开一条道,“这么晚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进来吧,外头站着冷。”
陆怀瑾拽着她的手腕,拉着她跟顾二叔走进院子。
顾二叔关上门,走在他们前面,背对着她说:“霜霜,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有家庭有孩子,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陆怀瑾觉得这个顾二叔很古怪,花了这么多年培育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未免有点不可思议。
三人一进屋,屋内一股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
陆怀瑾随手关上门,在玄关处揉了揉她红肿的耳朵,低声安慰:“不许哭,天大的事情有你陆大哥顶着。这种坏结果,你一早就有心理准备,是不是?”
顾霜霜的脸被他捧着,顿时觉得温暖不少。她抬起手揉了揉冰凉的鼻尖,艰难地点头:“我知道了。”
陆怀瑾松开她,带着她一起跟顾二叔绕过玄关。
里处装修风格偏稳重,中式风,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跷着二郎腿的少年,十一二岁。
少年看见陌生人,问顾二叔:“爸,他们谁啊?”
等陆怀瑾和顾霜霜走近了些,少年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国民老公’!!”
…… 对,是“国民老公”,还是俩!
少年冲着顾二叔喊:“爸!你咋把两个‘国民老公’都带回来了?”
陆怀瑾嘴角微抽,顾霜霜表情有点囧。
少年叫二叔爸爸,可她怎么不知道二叔有这么大的儿子?
厨房里传来炒菜声,不一会儿系着碎花围裙的女人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
女人看见客厅里站着两个陌生人,惊讶道:“老陈,有客人你怎么不说一声?快招呼客人过来坐,我再去加两个菜。”
顾二叔走进餐厅,拉开两把餐椅,冲着他们两人招手:“来,你们先坐下,吃点饭。”
两人很客气地坐下,顾二叔又对着儿子招手:“陈宇,过来吃饭。”
少年窜过来挨着顾霜霜坐下,咬着筷子不停地打量她。少年口无遮拦道:“新旧‘国民老公’被我爹请回家吃饭,爆炸新闻啊!”
他掏出手机,正要冲着两人拍照,被顾二叔制止,“陈宇,不许胡闹!”
被叫作陈宇的男孩子吐吐舌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拍就不拍。”
顾二叔的妻子加了两个菜端上桌,在顾霜霜对面的位置坐下。她打量着顾霜霜和陆怀瑾,问道:“老陈,这两位是……”
顾二叔指着顾霜霜介绍说:“这是我徒弟。”目光又落在陆怀瑾身上,“这是我徒弟的男朋友。”
桌上中二少年哇一声:“过气‘国民老公’和新任‘国民老公’在一起了!!我没做梦吧!”
顾二叔瞪了儿子一眼,儿子立马埋头扒饭不再说话。
顾霜霜也低头扒饭,刚压下去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顾二婶往二叔碗里头夹了一只猪蹄,“你腿不好,吃腿补腿。”又往儿子碗里夹了一个鱼头,“多吃鱼头补脑子。”
中二少年翻了个大白眼:“我年年考试第一,还用得着补脑子吗?”
“有客人在,你也不知道谦虚。”顾二婶往顾霜霜碗里夹了两块软糯的红烧肉,小声问她,“跟我们家老陈学射箭很辛苦吧?他这个人,脾气臭,有时候严厉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二……师父他很好的。谢谢师娘的红烧肉,真好吃。”顾霜霜怕自己再说话真的要哭出来,赶紧埋下脑袋往嘴里塞食物。
曾经二叔也经常往她碗里夹菜,他们是一家人。
可是现在,她却成了多余的一个。二叔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自己倒是成了累赘。
怪不得二叔会离开山村,原来在山村外,二叔还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小家庭。她当了二叔十几年的累赘,欠二叔实在太多。
“小伙子你也别愣着,你手长,自己挑,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别客气哈。”二婶很热忱。
陆怀瑾点头,从盘子里挑了一只虾,剥给顾霜霜。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重,顾霜霜的眼泪好几次都压制不住快涌出来,又被她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吃过饭,顾二叔明里暗里示意他们赶紧走,顾霜霜拉着陆怀瑾,几乎逃也似的快步走出这栋宅子。
二叔一家三口送他们到大门口,中二少年恋恋不舍:“两位‘老公’!以后经常来啊!你们放心!我是个有节操的人!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漏你们的关系!”
中二少年趁机把陆怀瑾拉至一旁,小声说:“我是GN铁杆粉,能给我签个名吗?”
陆怀瑾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张名片:“没问题,但不是现在,改天你来我俱乐部找我。”
中二少年兴奋地几乎跳起来:“真的?那我是不是可以见到King?”
陆怀瑾浓眉一挑:“可以,完全没问题。”
这边顾霜霜看了眼二叔,又看了眼二婶,朝着两人深深鞠躬,“师父、师娘再见,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看你们的。”
二婶和蔼笑道:“好好,欢迎再来做客。”
顾霜霜点头,从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二叔掌心:“二……师父,这里面有钱,密码是231312,你拿去花。”
顾二叔把卡塞回去,“不需要,你拿回去。”
顾霜霜也执拗,非把卡塞进他兜里,迅速转过身叫陆怀瑾:“陆大哥,我们走了!”
他们刚走出小区,忽然就开始下雨,陆怀瑾赶忙脱下外套,替她撑在头顶挡雨。
顾霜霜走了没几步,忽然顿在原地,随后就跟这场及时雨一样,毫无预兆地哭起来。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引来保安侧目,陆怀瑾搂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汽车方向带,迅速将她塞进车里。
坐进车里,陆怀瑾把空调温度调高,取了备用毛毯将她裹严实。
顾霜霜情绪明显有点崩溃,抱着毛毯就开始哭。看她这样,陆怀瑾简直心疼,将她朝自己肩头搂了搂。
小姑娘趴在他肩头,像是找到了倚靠的港湾,哭得更加肆无忌惮,鼻涕眼泪蹭了他满肩。
顾二叔虽然说得清楚明白,但陆怀瑾始终觉得没这么简单。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怀里的人哭声总算止住,顾霜霜哭累了,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陆怀瑾晚上还得回俱乐部开一个会,他看了眼熟睡的顾霜霜,直接带着她往俱乐部赶。
到了GN俱乐部外,顾霜霜还是没醒,陆怀瑾不想吵醒她,担心她醒来之后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位边的车门,轻手轻脚替她解开安全带,用毛毯裹着她,直接抱着她走进俱乐部。
俱乐部的兄弟都在为比赛做准备,在大厅里对着电脑练习运用鼠标的手速。
陆怀瑾抱着顾霜霜一进门,摁鼠标的声响立时朝他席卷而来,声音清脆整齐。
最先看见他抱着一坨“东西”进来的是队长King。
King取下耳麦,一脸疑惑地站起来,“老大,你这是……”目光落在他怀里。
陆怀瑾怀里的人被毛毯遮住脸,King看不见长相,但看下半身足以看得出是个女人。
从前一脸不屑说女人是累赘的老大,忽然抱个女人回来,简直是爆炸性新闻。
俱乐部其他队员纷纷停下鼠标,取下耳麦,饱含八卦的目光齐刷刷朝着他扫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