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道:“为什么难受?”
我瞪他一眼,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这还用问?那三十板子看来是白打了。”
“哦,敢情你在说这个。”笑意又在他的唇边荡漾开,“不忠不孝嘛,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有什么好难过的。”
“不忠不孝?”我笑起来,带着嘲讽:“对,你是不忠不孝,你只是兄弟情深而已。”
他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拧着眉头问:“此话怎讲?”
我想了想,道:“你没有隐瞒的必要,我什么都明白,你只是太敬重你的四哥,有时候为自己想想不好吗?如果有一天要你付出极大的代价,你也愿意?”我知道十三的心思,史书上不是有过记载,十三阿哥一心为兄长,最后被人连累,以致拘禁十年。
他看了我一阵,忽然自嘲般的一笑:“没想到,你竟是这么认为的。”他盯着面前幽幽烛火,眼眸亮亮的,“青冉,我虽敬爱四哥,但我也有自己的主见,人人都梦想高位,我又何尝不是,你以为我是圣人吗?我会没有私心,没有梦想?皇阿玛一直荣宠于我,自然令我产生别样心思,没有人是绝对清白的,我也一样,你明白吗?”
十三的话我一时不能明白,他的梦想?他也会有那样的梦想?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代侠王,拥有最清透的心灵,他不是一个甘愿坠入浑浊的人,他怎会有那样的非分之想。
“不过现在不会了,我彻底明白,我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四哥就是我的一切。”他盯着烛火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我不想再和他讨论这样压抑的话题,于是道:“不说这些了,怪郁闷的。你和我讲讲这次去塞外的事,一定很好玩吧?我还没见过草原呢,真想去看一看。对了,胤衸一定玩疯了吧,他老跟我念道无聊,这回还不知怎么有趣呢。”
“青冉。”十三转头看我,目光凄然忧郁,伤感中带着痛楚,痛楚中带着绝望,那样严肃的表情,让我没来由的心惊肉跳。
“怎么了?”
他默然不语,低头从一旁的黑色斗篷中取出一样东西,我接着烛光仔细一看,竟是一顶微微发黄的花环。我愣愣接过,不知道十三所为何意。
他动了动嘴,极力吐出一句:“胤衸他……殇逝了……”
“殇逝?”什么意思,什么叫殇逝了?
“胤衸在途中突发疾病,太医也束手无策,就……就那样去了。”十三微微梗咽,起身踱步到窗前。
我脑中轰然一震,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十八,那个总是惹人讨厌的臭小子,已经……不在了。
手里的花环干燥发黄,却极为精致,是用一种强韧而特殊的草所编制,上面还缀着几朵小花,也已枯萎。十八说的没错,我编的确实难看,他的手多巧,编出来的花环多漂亮。可我编制的那么难看的花环,他竟然也会喜欢,还追在我身后一个劲的要我给他。
记得他临走前,说过一番莫名的话,是不是那时他就已经预感到,他的生命即将永远留在那片广阔的草原上,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还和他说,等他回来后,会陪他一起玩,究竟是我食言,还是他?
不会再有人围在我身边大喊无聊,不会再有人唤我“笨蛋青冉”、“讨厌鬼青冉”,也不会再有人假装气势,对我说:“我向皇阿玛讨了你。”他才七岁,才七岁啊……
盯着手里那顶枯黄的花环,我实难想象,他在病痛的折磨下,是如何将它交到十三的手中。多日的委屈与伤痛,似乎全部在这一刻爆发,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住在墨竹轩,几乎与世隔绝,外界的消息一点也听不到,于是我恳求送膳食的小太监,让他把每天的新鲜事讲给我听,他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
我从小太监那里了解到,康熙在太子被废期间,痛惜不已,无日不流涕,寝食不宁,终于在十月二十三日病倒。十一月十四日,康熙召满汉文武大臣齐集畅春园,令从诸皇子中举奏一位堪任皇太子之人,谁知众臣竟推举出八阿哥,以致康熙大怒,痛斥八阿哥柔歼性成,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甚至要将他锁系,交议政处审理。十四以命保奏,康熙怒极,竟拔出佩刀,将诛胤祯。其中事态复杂,风云变幻,我只是听着,就感到阵阵心惊。
发生了这么多事,唯独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半点消息,他怎么了,不会真的被我给害惨了吧?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康熙复立皇太子胤礽,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次日,分别将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晋封亲王,七子胤祐、十一子胤晋封郡王,九子胤禟、十二子胤祹、十四子胤祯,俱封为贝子,八阿哥也在之前复为贝勒。总算是暂时雨过天晴,我身在世外,倒免去了一身麻烦,真是世事沧桑,变化万千。
又是一年春天,屋子里阴冷潮湿,我便去了后院,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晒着太阳,暖洋洋的感觉非常舒服,我不禁闭起眼,享起这难得的闲适。
今早听那小太监说,静嫔身边的宫女到康熙面前揭发静嫔,说当日指控我与人私通,是受了静嫔指示,意在陷害我和四阿哥,康熙为之震怒,将静嫔锁到冷宫自省去了。这个消息倒是新鲜,静嫔怎么也不会想到,阮琳会反咬她一口,这就是引狼入室的后果,活该她倒霉。
不过四阿哥的手段也够狠的,我还是小看了他,总能出奇制胜,令人防不胜防,这就是他,未来的雍正皇帝,我要和他斗,简直是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