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这是安娜第三次看时间,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夹着香烟站在阳台的护栏边。天阴沉沉的,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灰色,阴冷的风吹拂着安娜的金色长发,安娜下意识地耸起了肩膀,随着烟雾从口中吐出,那肩膀和脖子形成的线条又回到了自然状态。安娜望着被水泥高楼分割得破碎不堪的地平线,蓝色的眼眸中掺进了一丝灰质,似海,冰蓝、幽寂。
安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安娜看了一眼,只用大拇指,飞快回了过去,2秒钟后手机又震了下,这次安娜连看也没看一眼。
5分钟后,身后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安娜慵懒地掐灭了烟,转身去开门。
“公司有点急事,来晚了。”外面的男子递上一支玫瑰,欲吻安娜,安娜侧过了身,不带一点情感说道:“我先去洗澡。”
乔希姆
“一支百合。”乔希姆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一边递过去一张深绿色的钞票,“不用找零了。”
乔希姆接过花便又匆匆向前走去。
6017……6017,乔希姆一人站在电梯中,心里默念着,不时看着电梯四壁中映出的自己,用手整理着领带和头发,然后怔了一下——是不是太正式了。
叮——
电梯门开了,乔希姆又看了一眼自己,满意地走了出去。
6017位于整栋楼的尽头,旁边是6015,除了门上的数字不同,其余都一样。这座酒店的设计很怪异,6015和6013之间隔了一个防空逃生通道,这让6017和6015孤立于整层楼之中,而6015和6017对面的一大排落地窗,又使得这两间房更显孤独相依之感。
6017的门开着,确切地说是开了条缝,比起洞开的门,更多了几分神秘和诱惑,但对乔希姆来说早已不新鲜,甚至让他原本的劲头退了几分。
安娜
安娜每周三下午2点偷欢的6015号房现在已充斥着安娜酥软的娇喘声和那具位于安娜雪白躯体之上的古铜色精壮男体中发出的深沉而性感的呻吟。空气中满是荷尔蒙的味道,安娜的身体似柔软的条带,配合着男人的抽插,刚柔两者的结合,肉体的交流所触发的美让人不得不承认上帝的存在,不然,这废墟之上构筑的世界怎容得下此等上帝的恩赐?
两具肉体,雪白,铜褐,阴柔,阳刚,从舌头交缠的一刻到双双攀上愉悦的高峰,之间不讲一句话,在荷尔蒙和情欲的丛林中,似两头乐园中的野兽,不需要一丝人类引以自豪的理性,思想和那所谓的抽象的爱情。
每一次做爱在安娜看来都是一次神秘而神圣的仪式,此刻,安娜正沉浸在一种难以言明的状态之中,登顶所带来的极大欢愉打开了安娜的所有感官,安娜仰面躺着,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都接受着向她倾流而去的欢欣,她能感觉到汗水从额头滑落,一路打湿自己柔软并散发着情欲味道的毛发,那清脆的声音隐藏于自己强烈的心跳中,跟随着身上男人粗重的喘气声,似一曲交响乐,安娜醉心的听着,她望着天花板,感觉空气温暖、丝滑如糖浆,在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上缓缓流动。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神奇,如果不是上帝的手碰了这理性之人生存的必需品,之前还如北极深海之下冰冷的空气,一下怎能化为了赤道果蔬馥郁的糖浆?
潮水退去,乐曲渐弱,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似秋日林子深处一个孤独的池塘,突然而来的孤独感让安娜进入了一种绝对的静止,似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还未发出第一声啼哭,似一个刚咽气的老人,那一口气仍带着逝者的体温。
男人起身,拿起安娜的烟和打火机,一丝不挂,走向阳台,燃了一根烟,抽起来。他背靠着栏杆,望着陷在紫罗兰色大床之中的安娜,陷入了沉思。
安娜猛吸了一口气,似刚从几百米的海底冒出来,然后渐渐平静下来。
安娜向男人伸出手,男人将烟和打火机递过去,他俩侧靠着,相互对视着,若有所思,却一言不发,只是抽着烟。
乔希姆
乔希姆试了两次才将那该死的门打开。今天已经是周五,而明天是周六这个事实并不能让他高兴几分,因为周末便意味着乔希姆可能在一天中的任何一个时点在这屋中碰见安娜,这简直比面对上司的训斥还让人无法忍受,至少上司的粗鲁叫骂还能让乔希姆集中精神去听那两片肥厚的嘴唇之间到底在蹦出些什么字词,而与安娜的意外见面总是让乔希姆陷入一种无言的恐慌之中。
但是此刻乔希姆暂时可以不用担忧,因为他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安娜不在这屋子里面。
乔希姆为自己到了杯水,坐在沙发中,思考着昨天那位和他偷情的女子说的话,他们每周四都会约一个时间,在同一个酒店同一个房间——6017共同度过3—4小时,他们享受着彼此的肉体和对生活旺盛的活力,他们无话不谈,并且总能在不刺探对方隐私的前提下找到话题。虽然有几次乔希姆越过了这条线,但乔希姆只是单纯的认为一个月的交往足以成为他们情感更进一步的依凭,而且他认为对方也是这样想的:彼此都想更深入的了解对方,并且彼此都有许多要倾诉。
此刻乔希姆正在内心琢磨着那句话,“乔,到此为止了。”
当时乔希姆又一次试探了那条底线,但是那女子在说这句话时十分平静,她依旧躺在乔希姆的怀中,任由乔希姆的指尖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体上胡乱画着线条,当时乔希姆并没有在意这句话,但是那女子走的时候留下了他买的百合,之前女子总是会在离开的时候带走那支百合,但这次却留了下来,这让乔希姆开始慌了。他本可以直接打电话去问她,但只会让乔希姆更害怕,如果昨天确实是乔希姆所担心的那种情况,那么现在打电话只会让乔希姆更加害怕,所以乔希姆坐着,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那句话和遗留百合的细节。
他对自己说着:一切都如之前一样,一遍又一遍。
安娜
安娜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了快两个小时,现在她又站在了那家花店门口,她就是在这里遇见乔希姆的,也是在这里遇见那个男人的。安娜透过玻璃橱窗向里面望着,突然被一大桶洁白的百合吸引住了,她推开门走进去,一阵花香扑鼻而来。“皮尔森夫人,好久不见。”花贩听到开门声便迎了上去,安娜不支声,向着那桶百合走去,她凑下身细细地闻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忽然在她内心泛开,“是你最喜欢的品种。”花贩在旁边摆弄着蓝玫瑰,安娜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刚出门还没几步,花贩追了上来,“皮尔森夫人!”安娜回过头,花贩正递上一支百合,“反正过了今晚便要丢了,希望你不嫌弃。”安娜接过百合,看了一眼花贩,道了谢便走了。
安娜边走边开始回想一些事。初次和乔希姆遇见,乔希姆一眼便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安娜第一次被人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便离开花店,但没有走几步,乔希姆便从后面追上来,跑到安娜面前,紧张的递上一支百合,“店里没有玫瑰了,”他说道,然后直勾勾盯着安娜,“我觉得很漂亮。”乔希姆失了魂。
安娜笑了出来,乔希姆仿佛醒了过来,“我是说百合,百合很漂亮……哦不,你……我不是说你不漂亮……”安娜又笑了,乔希姆也笑了,然后他俩便开始交往。
安娜继续走着,一辆大红色的车从安娜旁边几乎贴着安娜疾驰而过,安娜回过了神,她笑了笑,为刚才的回想。
安娜看了下时间,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这个点乔希姆应该早已不在家了,安娜向左转,向家的方向走去。
乔希姆
乔希姆还是坐在那边,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这时,门开了,乔希姆下意识地回过头,安娜手里拿着一支百合站在那边,乔希姆的心跳漏了两拍,他看了一眼百合又看了一眼安娜,安娜显得有点尴尬但却不似乔希姆那般惊讶,乔希姆脑子一下空白了。
安娜没有站多久,便径直走向厨房,找了个空容器接了点水,把百合放了进去,低头又闻了闻这支正在萎焉的百合,然后转身上楼了。
乔希姆听着安娜上楼的脚步声和门关上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但脑海中又多了一幅安娜刚才拿着百合站在门廊处的画面。
安娜和乔希姆
又是一个周三,安娜照常去了6015房,她躺在阳台的睡椅上,望着上方的水泥板,在她脑海中,昨天那支百合不断闪现,安娜想着,那支百合枯萎了吗?应该枯萎了吧,即使没有枯萎也已经萎焉了。
乔希姆皱着眉头,眼睛盯着手机,焦急地在街上走着。自那天起,他就一直为之前的念头困扰着,虽然他一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太多,就这样等到周四的再度来临,让时间去帮他揭晓答案,但这周三,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觉得不马上知道结果,他还不如马上割腕,于是他一边着急地赶往酒店,一边向他的情人发着短信。
等到乔希姆手中拿着钥匙站在6017门口时,他突然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为什么来这儿,如果只是把话说清楚,随便找个咖啡店不就好了?但是乔希姆当下没有时间考虑这么多,他开了门,进去就呆呆的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
天边的乌云越积越厚,那脆弱的水泥柱子好似要承受不起云朵的重压,不一会,空中飘起了雨丝,交织成一张网,向着地表的世界罩拢下来。
安娜起身走进房间,拿出手机,几番犹豫,终于还是写下了短信:一起度过日子的很高兴,至此,勿念。
安娜呆呆地看着讯息发了出去,两分钟后,对方回了过来“愿芳华永存”。安娜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她几日前,凑下身去闻百合一般。
乔希姆此刻正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中,不知是悲伤过于巨大还是乔希姆早已料到,当答案揭晓时,尽管悲伤,乔希姆心中却十分平静。他仍想再尝试一下,又回过去:“我们以后能再见吗?”很显然,乔希姆是喜欢那女子的,那女子没有再回过来,乔希姆站了起来,细细看了一下这个房间,一切都那么熟悉,每次来都整理得那么整洁,每一次都像在拆开一个全新的礼物一样,乔希姆忽然间再无留恋了,是因为彼此并没有更进一步还是什么,乔希姆不知道,但是乔希姆十分平静开了门。
安娜站在走廊上,透过落地窗眺望被雨水清洗的世界,正在此时,她被隔壁房的开门声吸引过去,她看见了乔希姆。
乔希姆也看见了安娜,一种尴尬的气氛开始在整层楼蔓延开去。
“忘了买百合?”安娜打破了尴尬的安静。
“什么?”
“我跟他结束了,就在刚才。”安娜继续讲着。
乔希姆不说话。
“不知道昨天那支百合枯了没有,我忘记加水了今早。”
“应该不会,我出门时加了水。”乔希姆下意识地接了话。
突然,不可思议的,那一种尴尬氛围一下子消失了,两个人相互微微一笑,向电梯并肩走去。
身后是两间好似从未有人住过的房间,等待着下一个又下一个人。
而一支萎焉但还未枯萎的百合正安静地站在厨房水池旁边的瓶子中等待着安娜和乔希姆的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