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荒诞贩卖店(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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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忆

蒂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森林的深处,当他发觉到这点的时候,他正面对着一大片湖,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好似一幅名家画作,整个蓝天和湖周围高耸的青松都映了进去,甚至,连鸟鸣都一个音节不少的进了那幅巨大的画作之中。蒂姆走到湖边上,探出身子想看看画家笔下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他带着一点点惊讶和疑惑看着湖中的影子,或皱眉,或挥舞着手臂,直到确定那果真是“自己”,蒂姆才平静下来,他四处看了看,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始仔细打量“自己”。

蒂姆今年应该有18岁了,如果他没有算错的话,别以为这是个笑话,蒂姆确实不在意自己的年龄,对他来说无论是18岁还是80岁,他都只想当一个孩子。而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是有些叛逆,但是蒂姆却并不叛逆,只是他很少和家人交谈,和朋友也只是几个特别好的才会谈一些在蒂姆看来真正是话题的话题;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总是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点蒂姆到是很能够成为这个年龄的孩子,只是蒂姆的想法并不显得稀奇古怪,只是在同龄人看来不可思议,因为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根本不会去思考这些东西,所以他们觉得蒂姆的想法不可思议也是情理之中,但是也不乏有一些同龄人能够和蒂姆有共同的话题。蒂姆喜欢和有共同话题的人做朋友,有一段时间,蒂姆觉得自己的想法不能被同龄人所理解,或许大人能够理解,但是在和家人交流的过程中,蒂姆失望地发现,他和成年人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就好比天和地。蒂姆的一些想法总是会被成年人的“到一定年龄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你现在这么坚持,总是会改变的,社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之类的话给反驳的体无完肤,一开始,蒂姆还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哪边天真或者不切实际了,但是蒂姆慢慢发现越来越多的人都这样认为,蒂姆陷入了忧郁之中。

因此,蒂姆此刻坐在湖边,安静的看着湖中的“自己”。在接着我们的故事之前,有必要把蒂姆一些“奇怪”的想法给大家说一下。

蒂姆认为自由和平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追求的东西,也是可以付出生命的东西,有人会说这两者是矛盾的,要求平等就不可能有完全的自由,但是在蒂姆看来,即使是在一个社会中实现平等必须限制自由也不代表没有完全的自由,毕竟思想的草原是无边无际,没有管制的。进而,蒂姆认为爱情——以结婚为目的的爱情——是在相互限制对方自由的基础上成为可能的,所以蒂姆认为爱情是虚无的,根本不存在的,而所谓的爱情在现实中的表现无非是单纯的性爱和彼此的相互扶持。困扰蒂姆最久的问题是死亡,蒂姆对死亡的思考并不是因为害怕死亡,恰恰相反,是蒂姆对死亡的着迷。这种着迷不是因为蒂姆相信死后会有另一个世界或者来世,这种如轻烟般不切实际的东西,蒂姆根本没有兴趣,蒂姆着迷死亡是因为,人必有死:当结果一定,过程的意义何在?蒂姆没有极端到去否定过程有意义,他想的是,因为结果是一个固定的点,无论之前的那片羽毛如何上下飘浮,每一次翻转以何角度,其最后的停落点都是一个,所以一个固定的点能够引出无限多的飞行轨迹这个事实,让蒂姆为之着迷不已,仿佛一个巨大的银河系此时毫无隐藏的展现在其面前一般。

对于蒂姆关于死亡的想法,还要再说几句。

在蒂姆看来,死亡是生活的等候室,或者,有死才让生命有了意义。或许到这块儿,可以知道为何蒂姆的想法不被大多数人接受了。

蒂姆还在看着湖中的“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符合生物学上对人这一高级动物的定义。蒂姆此刻想着,自己脑海里面的那些想法是从哪儿来的?是谁塞进自己的脑子里面的?正当他看得入神,反复思考不得时,背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刚开始,蒂姆并没有发觉,但是当湖中一个人头出现在“自己”脑袋旁边的时候,蒂姆才回过神,满脸惊恐地回头望着站在他背后的人。

“吓到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外表看应该有50岁左右,但是也不好说,因为从穿着来看,明显是一位很懂得善待自己的女人:一件淡蓝色的毛线衫外面罩了一件米黄偏深的亚麻布杉,一条棕褐色卡其裤,显得落落大方,同这森林也很合衬。蒂姆看着那妇人,一头短发垂落耳边,干净,虽然已可以清楚的看见斑驳的白发,但是一点不减精神,脖子上围着一条碎花丝巾。在细细打量一番这位妇人以后,蒂姆刚才还狂跳不已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妇人微笑着看着蒂姆,蒂姆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有点失礼,他赶忙说道:“我没有发觉您靠近。”

“真是不好意思,”妇人笑着,“这个湖很少有人来,我只是惊奇今天怎么会有访客。”

“您常来这边?”蒂姆问到。

“也不是常来,只是天好的时候偶尔来散散步。”妇人说着,“正好瞧见你在入神的思考着什么。”

“哦,对,也算不上是思考……只是不自觉总会想……”蒂姆支支吾吾答着,又转回头看了一眼湖面。

“我可以坐下来吗?”妇人问道。

“可以,只是这边不是很干净。”

妇人微笑着,面对着蒂姆,在与其保持安全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即使这样,蒂姆也有一点不好意思,蒂姆看了一眼妇人,虽然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尴尬,但是眼中流露的一丝惊讶和羞涩还是被妇人捕捉到了,但是妇人并没有说什么。

“现在像你这个年龄会一人来这么偏僻的湖边,”妇人一边说一边盯着蒂姆,“特别是来思考问题可不多见啊。”

蒂姆心里一惊,避开了妇人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双手。

妇人看着蒂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又说道:“是我这个老太婆烦着你了?”

蒂姆忙抬起头解释到:“没有,没有的事。”

“那就不要这么拘谨了,就当和一个陌生人聊天吧。”妇人边说着边拿起身边的一块石头向湖中扔去,平静的湖面被一块小石头打破了持久的平静,一圈一圈涟漪从石头落水的那一点泛开。

“是因为爱情?”妇人继续问着,但是并没有等蒂姆回答的意思,“我知道的,你们这种年龄的孩子,爱情就是一切……”

“不,”蒂姆打断了她的话:“不全是,而且……”

妇人望着蒂姆紧张的神情,和那一双目光游移不定的眼睛,似乎在等着蒂姆继续说下去,但是蒂姆显然很害羞,也很紧张,妇人开了口:“好吧,我误解了,我抱歉。可否和我这个无事可做的老婆子谈谈你的想法呢?说不准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少年梭罗呢。”

妇人半开玩笑的讲话稍稍缓解了蒂姆的紧张,蒂姆看了一眼妇人,又移过目光,向着对面的湖岸望着,然后轻声开了口:“如果有爱情,值得追求吗?”

妇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安详地望着蒂姆,大约有两三分钟的沉默,然后蒂姆又将目光移了回来,“爱情,带给了我一生中所有的快乐,当然也有心痛。”蒂姆望着妇人。

妇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讲到:“当爱情第一次向我挥手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头,和那时代所有的女孩子一样,痴迷一些朋克乐队,所以当时被一个车库乐队的主唱迷的不行,只是这段感情没有持续多久,后来他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也有了新的女友,当然我也并没有想跟他长久下去,那时候爱情,如果能称为爱情的话,只是一种冲动,很可笑,但却是自己情感的最直白的表露。”妇女微微笑了一下,又继续道:“大学的时候也交往了几个,没什么感觉,虽然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胶似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有些细节都不能再记起,有些面孔都模糊了,名字就更记不起了,哈哈。”

蒂姆安静的听着,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妇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便说:“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了。”

“您对您现在的,”蒂姆看了一眼妇人,咽了口水,“丈夫,”蒂姆又顿了顿,观察着妇人的表情,妇人的表情并没有大的变化,蒂姆便壮了胆讲了下去,“相处的如何?”

这显然是一个私人的问题,但是蒂姆还是提了出来,蒂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提一个常人看来很失礼的问题,而且是对一个才刚见面不到30分钟的人。

妇人有那么一会儿陷入了沉思,这让蒂姆有些尴尬,他赶忙解释:“我提这问题真是太蠢了,抱歉,您不必回答。”

“大学以后,又有过3、4个,具体多少已经记不清了,都是昙花一现的感情,30岁的时候,我还是单身,并且经常换着男友,期间结过一次婚,现在往回看,我能对爱情一直充满希望真是一个奇迹,”妇人微微笑了一下,“让我终于不用再在无边无际的蓝天毫无目的的到处飞翔的人在我快35岁的时候才出现。”妇人停下来,看了一眼蒂姆,蒂姆像只松鼠一样,安静地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听着。

“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却总能把他身边的人逗乐,和他在一起时常会有一种在拍电影的感觉,他满脑子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且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把这些想法当做珍贵的玩具一样藏护着,只有当遇见志趣相投的人才会拿出来,”妇人嘴角微微上扬,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眼睛泛着亮光,“我现在还能记起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声轻叹,即使他已经因车祸去世8年,”妇人看着蒂姆惊讶的脸,“是的,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起很久,但是和他在一起以后,我再也无法和任何男人生活,我一度想从悲伤中走出来,只是任何人也不能像他那样给我带来快乐。”泪水在妇人眼中打着转,任何一丝感情的流露都有可能使她溃堤。

蒂姆内心像有几万只蚂蚁在跳舞一般,想安慰妇人,却不知如何开口。

“都飘散在时间里面啦。”妇人叹了一口气,“爱情,永远值得你去等待,永远值得你为此而怀抱希望。”她看了一眼蒂姆,又说道:“不知我是否解答了小小思考者的问题?”

“那您现在不孤独?”

“孤独和爱情是两回事,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孤独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已经有了爱情,现在也享受着自己的孤独。”

“所以您打算一直这样,直到最后?”蒂姆又进一步问。

“是啊。我很清楚,我这一辈子生命的意义所在,孤独,死亡都早已不能让我有任何触动,当你见识过了、品尝过了真正的爱情之后,这些都已经不是你和我要关心的事情,你会发现,你爱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如此热烈,却又能像一个局外者一样,不让自己无法自拔,生命是一杯苦酒,就像玛格丽特高脚杯杯沿有一圈盐粒一样,爱情就是这杯苦酒杯沿的糖粒,一口下去,也就这样了,刹那的苦和甜最后都下了肚。你永远都无法确定到底是苦多还是甜多,只是在你喝的时候,你能确定那杯沿有一圈糖粒。”

蒂姆看着妇人脸上安详的神情。

安静的午后,万物在阳光的滋养下贪婪地生长着,一只小鸟飞过,自由的身影划破深蓝的天空,飞啊飞啊,累了会有个巢在这片宁静的森林中等待它落脚,它自由。蒂姆抬头望着那灰色的身影在蓝色的幕布下自由的舞蹈。妇人顺着蒂姆的目光望去。

在这广阔的宇宙中,一颗蓝色的星球上,一片森林之中,两个人,没有再讲一句话,安静的望着小鸟在蓝天自由的舞蹈,听着此起彼伏的鸟鸣,一个安静地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一个任由两种思想在脑海里面激烈的碰撞,融合,变化出新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