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荒诞贩卖店(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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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绝(上)

窗外的梧桐绿了又黄,叶子一片一片掉落,光秃秃的,又似魔术般从枯朽的枝干中钻出来,萨利埃里坐在轮椅上,昏暗的房间,外面小雨淅淅沥沥,整个天地被地狱亡灵吐出的湿气浸满,86岁的萨利埃里头倾斜着,瘫坐在轮椅之中,一具干枯的尸体,却有一个美妙的想念从中飘出,微弱如白昼的萤火虫,却让人不得不去努力找寻,一个血红的毒苹果,一把镶钻的匕首。

伍尔夫是一个天才,莫扎特的再生,虽然他只有5岁,但是在音乐方面惊人的天赋,让许多人,特别是他的老师萨利埃里,相信,他将会成为第二个莫扎特,并且要比后者有更加长的寿命和更加美好的前途。

萨利埃里在某贵族音乐学院就读,师从当时最富盛名的大师。萨利埃里20岁,按照他的家庭背景,这个年龄的他应该在家里面帮父亲打点田地,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找个女人结婚,生个孩子,彻底接过家庭的担子,但是命运总是爱开玩笑,萨利埃里从小就对音乐有特别的敏感,在他还只有8岁的样子,每天放学,他都会跑到父母干活的田间,坐在边上,听着田间的人们一边干活一边拉嗓子,萨利埃里听着,也不跟着唱,只是默默笑着。后来到了中学,班上开了音乐课,老师会用钢琴弹一些最简单的曲子,教学生唱,而萨利埃里还是一样,他不喜欢唱歌,但是看着老师弹琴的样子,他总会不自觉的在课桌上模仿。在有一次课上,老师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便在课后找到了他。就这样,每次放学后,萨利埃里都会再留30分钟,跟着老师学钢琴,虽然时间很短,但是萨利埃里却学的很快,这让老师很是惊讶,不到一个月,再有音乐课的时候,老师便会让萨利埃里负责弹奏,而自己指挥学生唱歌,渐渐的,老师觉得既然有人负责弹奏了,或许可以在班上搞一个合唱。于是便和萨利埃里商讨这件事,萨利埃里当即表示可以,于是两人便开始着手。

约莫过了半个月,30几个孩子,已经可以表演一曲不错的三重唱了,配合着老师的指挥和萨利埃里流畅的演奏,听着挺像个样子。

这一情况被学校校长知道了,校长很是感兴趣,便组织了一次聆听会,在学校一个只容得下200多人的小礼堂里面,那场面,对于当时的萨利埃里来说,已经是相当大了,几乎所有老师都到场了,那些没能够进到礼堂里面的孩子都挤在门口、窗口,努力竖起耳朵听着,或者在事后向有幸进到里面的同学打听情况,总之,这次表演让校长很是自豪和满意,于是,校长在当天晚上便告知老师,他们的表演将参加本年镇上的丰收节演出,那是一年一度欢庆丰收的节日,全镇的人都会聚集在镇上的“将军”小酒馆,在酒馆门前空旷的场子上搭一个高出地面半米的台子,大家就围坐在台子四周,看着表演,喝着“将军”(酒馆的主人,因为在参军的时候被子弹射中一只眼睛,留下一道疤而得名。)用他们收割的五谷酿的酒。在每一个大丰收的年份,镇上还会对评选出的最佳节目给与奖励,当然这些节目大多是由小孩子表演的,所以要是哪个小孩子参加了得奖的表演,按照惯例他都可以要求父母满足他一个愿望,父母也总是愿意的,并且会很自豪的当场主动提出。

被推荐去丰收节表演的消息让整个班级都沸腾了,许多孩子都开始考虑自己要父母给自己买什么东西。萨利埃里也不例外,只是他没那么纠结,因为他只想要一台钢琴。

校长为了现场演出的质量能够再上一层楼,确保得冠,特别准许萨利埃里所在的班级每天能够不用进行晨操,而专门练习表演。当然这多半是出于私利,因为要知道,在这镇上,还很少有中学得冠的,基本上都是更高年级的,或者那些有贵族支持的学校得冠,如果这次能够得冠,那校长可以在下一次丰收节之前都拿这件事来鼓吹。但是萨利埃里可不管这些,他只要能够弹琴,就足够开心了。

又过了一个月,到了丰收节,太阳还悬在地平线上,像个垂死挣扎的老人一般不肯收敛起他的光芒,大多数人就已经携家带口向“将军”小酒馆走去。萨利埃里的父母也不例外,他们一早就赶去了,特地占了个靠近台子的地方,为了这一天,他们甚至在这一个月中都不许让萨利埃里干重活,只让他干些喂猪之类的不会伤到他双手的轻活。

太阳渐渐消失,被场子中间的灯光所取代,人越聚越多,小酒馆迎来了它最繁忙的一天,你可以听见已经有好些早来的庄稼汉喝的醉醺醺的吹着口哨抱怨着表演怎么还没有开始。镇上的治安官左奔右跑维持着秩序,在一个快要入冬的天气,只有他一人未沾半滴酒却满头大汗。

这样混乱的场面大约持续了半刻钟,随着镇长的光临,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站了起来,恭敬的让出道,让镇长一边接受全镇的敬礼,一边向最前排的座位走去。

等到镇长坐定以后,丰收节的最高潮便开始了。书记作为节目一贯的主持人走了出来,在向镇长和在场的所有人致意并为着今年和往后的丰收,表达了感谢之后,表演便正式开始了。

萨利埃里的节目被排在第四个,紧跟在那个贵族学校之后。

第一个节目惯例是镇上的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准备的老一套东西,演出还没有到一半,台下那些醉汉便开始吹起口哨,嘘声一片,但是这一次,老人们并没有像去年那样开始站在台上和台下的人对骂,而是就当没听见,表演完了。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表演完致敬的时候还得到了下面的掌声,虽然还是夹杂着不少的口哨声。第二组上台就不一样了,下面传来了疯狂的口哨声,那是女子学校的节目。紧接着的贵族学校的表演可以说把整个演出推向了一个小高潮,这也是情理之中,因为贵族学校从来不玩老一套,而且总是会找一点新奇的东西来表演,比如去年的魔术,到现在还能听见有人对那魔术的赞赏和高谈阔论。

萨利埃里并没有心思去关心今年他们又表演了什么新奇的玩意,此刻他内心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有喜悦又有胆怯,之前在小礼堂表演的时候并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但是马上要来的表演,让他内心产生了前面说的那种感觉,一想到他马上就要走到台上,面对着那么多人,和一整片天空演奏,虽然那片天空如今已经幽黑、死寂,但是只消想一想,他内心便不能平静。

终于到萨利埃里的节目了,他几乎是机械的走到钢琴的地方,然后机械的演奏完了整首曲子。因为长久练习和本身的天赋,萨利埃里即使在今天这样紧张的情况下,也能按照平常的样子演奏完整首曲子,并且同演唱配合得也不错,虽然他事后回忆说直到自己的手自动停下后,他都没有发觉到一切已经结束了。但是观众们开始的惊讶和随之爆发的欢呼,让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并且用他后来的话说:几乎让他哭了出来。

观众们被台上这30几个都没有统一着装,但却能够演唱出如此整齐又动人曲子的孩子深深震住了。那名忙碌的治安官后来讲到,他们的歌声让一个无理取闹的醉汉都静下来听他们歌唱。而在整个过程中,那些孩子的父母都努力喊着:看,那是我的孩子!

无疑问的,今年的冠军被萨利埃里他们的节目夺去了。

萨利埃里的父母兴奋的来到台子后面,找到了他,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家伙,你听见我在下面为你欢呼了吗?好家伙!你妈妈都要哭了,幸福的女人。”

母亲走上去紧紧地抱住萨利埃里,“快对你父亲提要求吧,他都会满足你的。”

萨利埃里还沉浸在台上的欢呼之中,但是听到提要求几个字,猛一下醒了过来,“父亲,我想要一台钢琴。”

“钢琴?”父亲脸上的热情像是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是啊,你是负责弹钢琴的……”

“钢琴……会不会太贵了……”母亲走到父亲身边轻声说道。

“我跟老师早就商量好了,她说学校准备买一台新的钢琴,换掉那台旧钢琴,老师和校长商量后,他们愿意以一个极低的价格卖给我,只消一套新衣服的价钱。”

“那就好。”母亲算是放心了,看着父亲,在等他的首肯。

父亲还是板着脸,看着萨利埃里,但是没有多久,又笑逐颜开,“给你买钢琴,你是冠军嘛!但是……”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一转,“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那时候,该是萨利埃里最开心的时候,他和父母一起走过看表演的人群,向着“将军”酒馆走去,周围的人纷纷抛来欢呼和祝福,你能想象到当时这一家人脸上的喜悦,“将军”还为此赠送了他们满满一大盘子香肠。

后来,萨利埃里便明白了父亲当日没有说出的“但是”后面的话是什么了。

那是萨利埃里中学毕业的时候,父母本就没有让他再继续读书的想法,一是再读下去的负担太重,二是他父亲已经要55岁了,是时候让萨利埃里熟悉家里的整个“业务”,然后等他再大一点便让他接手家庭的事务。但是萨利埃里却从那次表演开始有了一个——用他父亲的话说是不切实际的——梦想: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他已经知道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他的,于是便通过老师的引荐偷偷去了他老师学习音乐的学校参加了面试,有了老师的推荐和他自己本身的天赋,让萨利埃里很容易就通过了面试。但是他父亲依旧没有同意,而萨利埃里毅然决然选择了自己的梦想,孤身一人去学习。

起初,他的母亲不忍心,还会偷偷给他寄点钱,加上萨利埃里自己打工赚的钱,足够他比较舒服的学习,但是后来父亲发现了母亲偷偷寄钱,把母亲训斥了一顿,并且对母亲严加看管,萨利埃里生活开始拮据起来,但是他又通过老师的关系,拿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这虽然让萨利埃里很累,但是却能保证他能够在追逐梦的道路上继续下去。

伍尔夫便是他的学生,这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学生,甚至萨利埃里认为他比自己还要有天赋,原本这让萨利埃里很是兴奋,虽然两人相差15岁,但是萨利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这本是一种对上帝存储艺术种子的热爱,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参与,一切开始变了味,走到了萨利埃里最不愿发生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