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超能力本该用来拯救世界啊混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27362600000004

第4章 念咒语的时候千万不要想到喜马拉雅山下的猴子

白昼变长。睡眠变少。日光泛滥得如同初春新绿,满眼,满眼。

梦里是两张模糊的脸。猴子心里翻腾起汹涌澎湃的海浪,就快要击垮整个胸腔。他问,要是没有孩子,你们还能再在一起吗。他们笑了,轻轻拍了拍猴子的肩。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猴子今年三十五岁,是所有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没有中年男人的啤酒肚,地中海,和庸俗的荤段子,他每天早起去健身房健身,早上在书房阅读,下午练字、打高尔夫,晚上参加宴会。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唯一的家人是一只慢慢老死的金毛。是的,猴子没有工作。过了几十年这样的日子,他生活里仅剩的乐趣就是揣度别人的生活。

从健身房回家的路上,猴子总能遇到一个小姑娘。她经常买各种各样的方便面、薯片和饼干。因为害怕塑料袋坏掉,所以抱在身上。她头发金黄,猴子觉得实在是太打眼。仗着年轻所以随意打发自己,桃子以前也是这样。小姑娘每天都会哼着莫名其妙的歌,所有的情绪都不加掩饰,开心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止不住地满溢出生命。下雨或者烈日,猴子可能刚好会看见她坐上一辆出租车。抱着大瓶的汽水。一个月之后,猴子已经非常习惯定时遇见小姑娘,从刚开始的漠然走过到现在俩人偶尔点头招呼,很多时候他都想说一句“垃圾食品要少吃”,但从来没有说出口。就像面对桃子一样。

但是从某天开始,她的袋子里没有了垃圾食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青菜水果,一瓶老干妈,一把挂面,和一打鸡蛋。小姑娘小心翼翼捧着鸡蛋盒,没有抬头看猴子一眼。小姑娘逐渐开始拒绝超市里的塑料袋,自己背着麻布的购物袋,油麦菜的叶尖露了出来。和她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个子相仿的女孩儿。猴子想,为了将就刚搬来一起住的闺蜜,她开始学做饭。炒菜会炒糊,鸡蛋煮不熟。猴子记得他第一次给桃子煮面,特意加了莴笋尖补充维生素,但是病床上的桃子吃了一口就吐了,“苦得胆水都要呕出来。”

小姑娘应该再也没有买过方便面。她买挂面,菠菜,小白菜,酸奶,有一天还抱了一个豆浆机。再后来买猪肉,鸡肉,刚剖好的鱼。周末的时候,总能看到俩人一起。猴子很好奇,这个新出现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小姑娘的生活习惯都完全改变。

小姑娘今天买了一个白萝卜三根黄瓜四个西红柿和一块棒子骨。猴子想,小姑娘把棒子骨飞水之后放在紫砂锅里,不一会汤就咕噜咕噜地冒泡,香气膨胀在整个房间里。晚上她做一个凉拌的黄瓜和一个番茄炒蛋,等闺蜜回家吃饭。结果闺蜜回来之后只有一张臭脸,也不想吃饭,砰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她在餐桌前舀了一碗汤,自己一口一口喝完。就像桃子的生活一样吧。想到桃子,猴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桃子、桃子的男友和桃子的发小猴子在一个城市,三个人每周末都会聚会。

为了庆祝桃子和男友订婚,猴子决定去海边为桃子庆祝。桃子的男友开车,不到一小时就飙到了猴子的海边别墅门前。跟着猴子走进别墅,他实在忍不住,问猴子,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工作?桃子问,你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别墅?猴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难道是富二代?说完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猴子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不准备回答。从下午到达别墅一直到睡觉之前,桃子和男友都一直在盘问猴子。

挣扎了很久,猴子对他们两人轻轻说:“点石成金。”他让桃子端来一桶水,从海边捡来许许多多石头,扔在水桶里,默念咒语,另外两人眼睁睁看着石头变成了亮闪闪的金子。

桃子看傻了眼,倒是男友反应迅速,一把抱起水桶,冲到后院发动了汽车,一声轰鸣消失在夜里,消失在猴子和桃子的生活里。

桃子镇静了一下,走向猴子,用鼻尖对着他的鼻尖,说,我不想订婚了,我想嫁给你。

猴子后来想起来,觉得那天见到的,都是人最丑陋的样子。贪婪,懒惰,自私,愚蠢……从那之后,他再也不交朋友。

他很有钱。他永远不缺钱。他有自己的营养师,自己的健身教练,自己的导师,甚至买下了一个国家。他设立了二十几个不同的慈善机构,定时向各种基金会捐款,偶尔自己带队去山区。他经常想,别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有没有纯粹的感情,是不是也常常感到失望,会不会也质疑人生质疑自己。

猴子又遇到了那个小姑娘。一边急冲冲地向前走,一边对着手机那头大吼。突然窜出来一辆车——

“往后退!”猴子大喊一声。

小姑娘惊得本能地后退,手一抖,手机葬身在车轮之下——遭遇同样悲剧的还有不远处的一个女孩。

“没事吧?”猴子走过去。

“吓死我……”小姑娘指着远方的车祸现场。

报了警,把手机借给小姑娘打了电话,猴子还被邀请去小姑娘家里做客。

和想象的差不多,两室一厅,木制的桌椅,厨房用麻布门帘遮住一半。小姑娘的手艺不太好,和猴子猜测的一样,“不久之前才开始学做饭啊。”

猴子很容易给人留下“谈得来”的印象,并不是他和谁都合得来,只是他知道该说什么。小姑娘显然不知道这个道理,猴子的沧桑光环简直要闪瞎她——猴子的英语带着伦敦的英音,他说伦敦的街道上很少有垃圾桶,这样可以防止恐怖分子往垃圾桶里扔炸弹。他说北极熊外层的毛是白色的,但实际上里层的皮肤是黑色的。他说世界上名字最长的河流叫做你在那边钓鱼我在这边钓鱼谁也不许在中间钓鱼。他说“三思而后行”本来的意思是想得过多,孔子认为想两遍就足够了。他说人在愤怒的瞬间智商为0。他还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几处房产。小姑娘开始一点一点地搬进猴子的房子里,从一个床头柜,半个衣柜,一格鞋柜,到一整个衣帽间。她会把棒子骨飞水之后放在紫砂锅里,不一会汤就咕噜咕噜地冒泡,香气膨胀在整个房间里。小姑娘不再是小姑娘的时候,也问出了那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有钱?你为什么不去工作?”

猴子想了很久,说,其实我欠了很多外债来维持这样的生活,那笔数目是你想都不敢想的。

于是她消失了。

猴子继续无所事事的孤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