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之后,一个年轻人被推推搡搡地关进了方守卿的号房。方守卿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只见他身穿黑色学生制服,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样子,脸上却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神态来。
只有半天时间,方守卿就跟这个学生熟识起来,两人经过谈话方守卿才知道这个学生姓刘,叫刘长庚,在洛阳上洋学堂,前几天他回来给父亲祝寿,没想到在回学校的路上,看见一个被人喊做花老白的无赖强抢民女,一生气,他打了花老白,就被关了起来。
方守卿气愤地说:“又是这个花老白!”刘长庚惊讶地问:“哥,你也认识他啊?”方守卿点点头,就跟刘长庚说了花老白人品,尤其说了他调戏翠莲不成,反倒诬陷翠莲勾引他,害得翠莲被沉塘的事情。
刘长庚听说了这些事情,两只拳头攥得嘎巴嘎巴直响,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花老白,看我出去之后一定要接着揍他!”
方守卿长长叹了口气说:“咱们还出得去吗?”刘长庚说:“能出去,我爹一会儿就来赎我。”方守卿说:“兄弟,我大着胆子问一句,您家老父亲是哪位啊?”刘长庚微微一笑,回答:“淮阳城里的,刘家当铺掌柜的,现在国民党淮阳驻军的参谋长,是我亲舅舅。”
方守卿听了,学着评书里的人物冲刘长庚拱了拱手:“刘家大少爷,恕我刚才不敬啊!”“您可别这么喊,喊我长庚就行。”刘长庚赶紧握住了方守卿的手,“大哥,您怎么称呼啊?”
“我姓方,大号叫方守卿,原来是在河边撑船的,后来啊,有人让我运口棺材到朱集,谁知道,那棺材有两层底子,在中间的夹层里藏了不少的大烟土!结果,人家正主儿跑了,就留下我这顶雷的了!”方守卿有点委屈地说道,“我没有您的好命,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去呢。”
这时候,听见外面差役们一阵响动:“给大人见礼!”方守卿跟刘长庚两人一齐探出头去,只见一个长袍马褂的人在醉醺醺的县长带领下进了大牢。
刘长庚微微一笑:“方大哥,赎咱们的人来了。”
方守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刘长庚已经喊了起来:“赵叔儿,我在这里呢!”又扭头对方守卿说:“方大哥,赵叔是我家账房先生,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听见喊声,那个赵叔连忙赶了过来,一把抓住刘长庚的手,说:“我的小祖宗啊,你瞧瞧你惹的祸啊,孩子啊,受苦了吗?”随后又对走过来的醉眼迷离的县长说:“太爷,让您笑话了,都是我家少爷不懂事,得罪了令侄,这可怎么好啊?”
县长打着酒嗝说:“没事儿,我那侄子,也……也是该揍!多谢你替我教训他!赶紧把刘大少爷领走吧!”
一个差役赶着上来打开门,赵叔连忙拉着刘长庚往外走。
刘长庚却没有动地方,对着赵叔说:“赵叔,我表哥不走,我也不走。”
赵叔十分惊诧地问:“表哥,你表哥啥时候进来的?”
刘长庚连忙把方守卿拽到赵叔面前:“这不是吗?您不记得了,这是我三姨家的表哥,方守卿啊!赵叔,我告诉你啊,表哥不走,我也不走。”
赵叔愣了半晌,根本不明白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答应着。然后又扭头对县长说:“县长大人,您看这……这孩子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啊?”“谁知道啊……我这监狱里,不该关进来的人多了去了!”县长打着酒嗝说,又拿起银制的小酒壶,喝了一口,醉醺醺地摆摆手:“放……都放!”
赵叔一愣,连声说:“谢谢县长大人,谢谢!”说完,就拉着刘长庚和方守卿匆匆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赵叔对方守卿说:“我们这个少爷啊,人品好,学问好,就是这脾气啊,简直的啊。老虎拉碾子,你说他没主意吧,什么大主意他都敢自己拿!你说他有主意吧,那些小小不然的事情全得靠着别人拿主意!”
方守卿连连点头,对刘长庚和赵叔说:“赵叔,刘少爷,多谢二位了!”
刘长庚连忙说道:“方大哥,我有事求您!”“您,有事求我?”方守卿惊讶地说,“刘大少爷,您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去!我方守卿没二话!”
刘长庚哈哈大笑:“什么水啊火啊的,我就一件事,以后别喊我刘大少爷。以后我喊你方大哥,你喊我长庚就中。”
听了刘长庚的话,方守卿憨厚地笑了。
转眼之间到了刘家,因为怕家里人询问惹出麻烦来,赵叔把方守卿领到自己屋里,告诉方守卿和刘长庚,有人问就说方守卿是赵叔的外甥。
刘长庚忙去厨房端来了两大碗饭和几样剩菜,跟方守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对方守卿说:“方大哥,今晚你在赵叔这屋打地铺,晚上我给你多抱两床被窝来。赵叔,还要辛苦你,给方大哥弄点热水,让他洗洗解解乏。”赵叔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着连连答应,满眼的高兴,满脸的慈祥。
方守卿有点手足无措地说:“刘大少爷,不,长庚啊,你说,我一个穷人家的,让你费这么多心……”
这时候,赵叔把热水端来了,刘长庚拧了把热毛巾,自己擦擦脸,在脸盆里涮了涮,递给方守卿:“什么穷人不穷人的,咱们啊都是平等的!”
“啥?咱们是平等的?”
“是啊,西方有个叫马克思的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一切人,或至少是一个国家的一切公民,或一个社会的一切成员,都应当有平等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咱们人跟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是国家的主人。”
方守卿活了二十年,头回听见这种新奇的说法:“那长庚,咱们跟那县长老爷也是平等啊?”
刘长庚扶了扶眼镜说:“是啊。”
“那我跟那些有钱的财主们,也是平等的。”
刘长庚一拍大腿:“对啊,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是财主还是街上要饭的叫花子,都是平等的!”
“这话听得新鲜,可是听着让人心里敞亮啊。长庚兄弟,你赶紧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当夜,方守卿跟刘长庚聊到了很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长庚和赵叔把方守卿送出了门,刘长庚说:“方大哥,一会儿我家粮栈有辆马车去方楼收粮食,你就跟着车走。”
赵叔说:“对,一会儿上了车,就躺下,一则是好好歇歇,二则是你是被县长糊里糊涂地放出来,别让差役看见,省得麻烦!”
刘长庚递过来一个包袱:“里有我的几件旧衣服和几张饼,你带上。”
方守卿没有多客气,接过了包袱:“谢谢你,长庚!”
不大一会儿,马车来了,方守卿上了马车,脸朝后坐着,一直看着赵叔和刘长庚。刘长庚他们也一直目送着方守卿一直到马车没了影,才回了家。
赵叔小声埋怨刘长庚:“不知根不知底地就带人到咱家来,幸好这不是个坏人……以后别这样了啊!”刘长庚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