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到晌午方守卿就到了家,进了家门,父子三个一通抱头痛哭。方守卿说了刘长庚救自己出狱的事情,还跟父亲和兄弟说了刘长庚说的人人都是平等的之类的话。
方修珍听完儿子说的那些话,惊讶地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儿啊,我知道,这些都是大学问,好道理,但是今后,你,还有老二,绝不能在外面跟人说这些话!否则,就要了咱们一家人的命了。”
回家之后的方守卿一直闲在家里帮着父亲和兄弟编席子,只是偶尔推着车子去集上卖卖席子。虽然靠着以前的积蓄,家里还有饭吃,可是方守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方守卿跟父亲说:“爹啊,我记得咱家有个亲戚在刘崇汉家当差。”
方修珍说:“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方守卿说:“爹啊,我老在家吃闲饭,也不是回事啊,我想去刘崇汉那里混饭吃,在那里起码吃得上饱饭,还能挣几钱补贴家里。”
方修珍叹口气:“刘崇汉,那是土匪啊!唉!”
这一次,方修珍三天没跟儿子说话,到了第四天头上,方修珍终于开口了,他长叹一口气,对方守卿说:“这个世道哪里有咱穷人的活路啊,你去吧!”
次日,方守卿就找到了那位亲戚,在他的引荐下,见到了刘崇汉。
刘崇汉当时正好缺人手,见方守卿人高马大,又会武功,就留下了他。
从这天起,方守卿就从良民变成了土匪。
方守卿没想到,匪有匪道,做土匪也要天天出操、学习打靶,这倒让方守卿的生活充实起来。只是有时候,方守卿会想起莲花,有时半夜睡不着,他望着漆黑的天幕心里默默地念叨:莲花啊,你还活着么?你在哪儿啊?
莲花到底在哪儿呢?
莲花其实没有死,当时土匪还没到狗子叔门口,狗子叔就把莲花藏在了饭铺前院的水缸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莲花,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声。嘱咐完了,狗子叔盖上缸盖,在上面扬了一簸箕草木灰,又往上面扔了一把稻草。莲花真的听了爹的话,后来外面打打杀杀,乱作一团,她愣是一动没动在水缸里呆了一宿。
土匪们进门后,就开始四处搜刮东西,他们翻箱倒柜,连莲花母亲的一根簪子都不肯放过。院子里的大黄狗冲过来,被土匪一刀砍过去,大黄狗流着血,倒在了狗子叔的脚下。土匪们没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开始宰鸡宰鸭,他们把鸡鸭一只只扎死,然后连大黄狗一起装在了一个袋子里。他们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不放过,砸的砸,摔的摔,正可谓鸡犬不留。土匪们拖着袋子正要走,回头看见病歪歪地狗子婶躺在炕上,一个领头的土匪淫笑着,走向了脸色蜡黄的狗子婶,狗子叔连忙扑过去用身体挡住狗子婶。这领头的土匪一把就把狗子叔给扒开了,伸手就要掀狗子婶身上的被子。狗子叔又一次拼了老命冲过去,却被这领头的土匪猛然掀翻,后脑勺撞在炕沿上,随后一口鲜血喷出来,狗子叔就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狗子婶见狗子叔咽了气,大喊一声:“孩子她爹!”不等土匪头子扑上来,就一头撞在了炕头的躺柜上,死了。
土匪头子见狗子婶死了,狠狠得在狗子婶身上踹了一脚,骂道:“晦气!”然后拔出长刀,在狗子婶子和狗子叔身上扎了几刀,又在狗子叔的家里乱劈了一顿,把躺柜、桌子、凳子全劈了,把能砸的东西也都砸了个稀巴烂,还把狗子叔家的锅也砸了,灶台也刨了,彻底撒完了气,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莲花听到了外面的喧嚣,但她牢牢地记住了父亲的话,没出一点动静。莲花听说过,那些土匪到了老百姓家,不但要抢东西,还要糟蹋人家闺女。她就想,爹一定会保护好娘的,自己如果出去不但帮不上忙,还会给爹添麻烦。外面一片嘈杂,莲花内心焦灼不安,可就是不敢动不敢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没了动静,莲花还是万分害怕,不敢从大缸里出来。不知又过了多久,莲花竟然在缸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后来,莲花感觉到又冷又饿,醒了过来。她小心地把缸盖掀开一条缝,偷偷地从里往外看,看见外面没人,就顶开缸盖爬了出来。
莲花爬出水缸,试探着轻声喊叫:“爹,娘。”没有人回答,莲花又喊了一声:“爹,娘。”边喊边往后院走,当她走进后院爹娘的卧室之后,莲花惊呆了,吓得忘记了哭泣。她走过去,推推爹,爹没动;推推娘,娘也没出声。莲花走到堂屋中间,冲着爹娘磕了几个头,抹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回过头来再说方守卿,刘崇汉见到方守卿,当下就同意方守卿入伙。方守卿虽然拿起了枪,但是他挨过土匪的打,受过土匪的气,所以不愿意从老百姓嘴里抢东西吃。刘崇汉本来很生气,可是刘崇汉实在舍不得方守卿这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只能安排他干点跑腿押运,站岗放哨的活计。
引荐方守卿来的那个亲戚叫马新勇,马新勇原本也是个安稳老实的胆小鬼,也是因为实在饿得没办法了,只好当了土匪。方守卿跟马新勇两个老实人常常在一起当差,为的是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一天刘崇汉让方守卿和马新勇带着几个兄弟去押送一大箱子烟土到朱集,刚刚到了沙河桥的桥头关卡,就遇到国民党兵盘查过往的行人。方守卿以前遇到过这事,知道上次运送烟土的时候他仅仅是个跑腿的鹅就被关进了县衙大牢里。现在是他带头押送烟土,还押送这么一大箱子,够枪毙三遍的了。方守卿一咬牙,低声对马新勇和几个弟兄说:“兄弟们,让当兵的抓住是个死,拼了兴许还有条生路。罢了罢了,已就已就吧,咱们拼了吧。”马新勇和几个弟兄点点头,都把手向腰间摸了过去。
方守卿用手扶着腰走到了沙河桥头,几个国民党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箱子上面,根本没有注意方守卿那几个人的动作和满脸的杀气。趁这时候,方守卿率先拔出腰里的盒子炮,“砰”“砰”连续几枪就撂倒了那几个国民党兵。
打死几个国民党兵,方守卿吹了吹枪筒,冲马新勇几个人一甩头:“走,进庄稼地!”说完几个人就挑着担子钻进了已经是一片金黄的玉米地。几个人一路飞奔,把烟土送到了朱集。
回到淮阳之后,刘崇汉一个劲儿地夸奖方守卿他们几个,方守卿叹口气说:“当家的,你是不知道,这次是拿着命拼回来的啊!”刘崇汉一惊,问道:“怎么回事啊?”方守卿就把怎么遇到国民党兵盘查,怎么毙了几个国民党兵的事情说了一遍。刘崇汉听了哈哈大笑,拍着方守卿的肩膀说:“好,兄弟,干得好啊,那些光知道吃人饭,就是不知道干人事的王八蛋政府军们,该杀,杀得好啊,兄弟!”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刘崇汉正躺在姨太太屋里抽大烟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刘崇汉也听见了,可是他没在意,再加上抽了大烟的人身子软,不乐意起身,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哪个绺子(土匪)借道呢,所以连身都没翻,继续抽大烟。
谁想到,马蹄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刘崇汉直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因为他平时在这一方地面上豪横惯了,根本没想到敢有人惹他。直到马蹄声停在他的寨子门口,才慌了神。
刘崇汉赶紧下了烟榻,到处找鞋找衣裳,还没等他把手枪找到,门就被踹开了,进门的是一个国民党军官,手里拿着一把刘崇汉从来没见过的样式的锃光瓦亮的乌蓝的手枪,直直指着刘崇汉的胸口,刘崇汉强打精神大喝一声:“来人!”一边喊一边还四处找手枪。
“别喊了,”国民党军官冷笑一声,对刚刚把手枪拿到手里的刘崇汉说:“别费那力气了,刘老大,你的枪可没我的枪快。”
刘崇汉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只见外面已经排了两队兵,全都拿着机关枪指着自己手下的土匪。刘崇汉扭回头来,惊恐而迷茫地看着军官。
看到刘崇汉这副模样,军官冷笑地说道:“在下是国民政府军的骑兵排长。当家的,前几天你手下几个兄弟打死了我们的几个兵,您还是识相点,把凶手交出来。不然,就毙了你们所有的兄弟,灭了你们的寨子!”
刘崇汉刚抽完大烟,虽然他平时也是个豪横的大土匪,但是在枪口下没了锐气,强打起精神说:“长官,长官,您别着急,您好好跟我说说,是哪个兄弟办的事啊,我把他宰了!——您把这枪收起来啊,我看着我没法子说话啊。”
国民党军官冷笑一声:“还大当家的呢!真他们的废物!”说完就收起枪来。对刘崇汉说:“我告诉你,就是沙河桥头的那件事情。识相点,给你三天的期限,三天之后,交不出凶手,我就抬几架大炮来,平了你的寨子。”说完扭头就走。
刘崇汉恭恭敬敬地把军官送出大门,看着军官走远了,才关上大门,明晃晃的火把下面,他那白裤子上的湿漉漉的黄色痕迹格外明显。
刘崇汉气急败坏地喊:“方守卿跟马新勇呢,给我把他们抓过来。”
“大当家的,马新勇前天就回家看媳妇去了,刚才那队兵一来,方守卿就走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土匪说道。
刘崇汉一听,急得直抖搂手:“那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去他们家里抄这俩个兔崽子啊!”
“是!”几个手下答应着,转身出去了,刘崇汉赶紧扭头回屋,换裤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