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方守卿帮附近农民收麦子的时候,听人说起附近有一个叫做贺凯环的大土匪头子,抢男霸女,无恶不作,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编了一首顺口溜说:“抓住老孙伍,扒皮又碎骨;抓住贺凯环,脑袋当球玩(儿)。”听了这话,方守卿暗暗下决心为老百姓拔了这个蒺藜!
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上出了纰漏,等到方守卿聚集人马,赶到贺凯环的寨子时,贺凯环已经提前部署好了。方守卿以及他的队伍,都没有正面作战的经验,只能凭着自己人多来硬攻,但是攻打了两天,一点成效也没有。方守卿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队伍会伤了元气,于是下令队伍停止攻击,原地休整。
忽然,由远及近走过来一个肩膀上扛东西的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个人肩膀上居然扛着一挺机关枪。这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张周正的长方脸,通关鼻梁,方嘴,元宝耳朵,一双眼睛皂白分明,年纪不大,但是不知怎地就透出一股子的深沉和老练,身穿一身整洁的蓝布裤褂,上下透出一股书卷气。这个人刚刚走到了方守卿的队伍前就被正在带人巡逻的方守丰拦下了。
方守丰问:“兄弟,有事吗?”说完警惕地看了一眼来人身上背着的机关枪。
那人连忙把机关枪放在地上,对方守丰说:“大哥,我找你们大当家的,这挺机枪就是兄弟我的见面礼。”
一听来人要见大哥,方守丰先把枪接过来,然后把这人身上搜了一遍,见他没带其他武器,才把他带到方守卿面前。
方守卿正因为寨子攻打不下来的事情烦心,见来人就问:“你是哪旮旯(‘旮旯’土匪黑话,哪旮旯就是哪一伙的意思)的。”来人对方守卿鞠了个躬,说道:“大当家的好,我叫王彦民,毕业于商水县的淮阳师范学校,先当了几年的教书先生。但是现在这个世道却容不下一张书桌!所以,鄙人决定效仿古人班昭,投笔从戎,去国民政府军那里当了几年的兵。可是国民政府腐败不堪,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我王某人听说大当家的正直仗义,义薄云天,特来投奔大当家的,希望大当家的收留。另外,我还带来一架从政府军那里偷出来的机枪,以表我的诚意。”
方守卿见来人一身的书卷气,就有几分欢喜,又一听他一番慷慨陈词的话语——虽然听不进去那些文邹邹的话——但是看见那挺锃光瓦亮的机枪,就满心欢喜地把他留下了。
王彦民对方守卿说:“大当家的现在是为了打不下贺凯环的寨子发愁吧。我送大当家的四个字:诱敌深入。”方守卿一听连忙说道:“兄弟,我学问浅,这‘诱敌深入’我只在评书里听过,你赶紧跟我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王彦民说:“这就是说,咱们故意假装战败,放弃一些地方,拖得敌人疲惫不堪,把他们的战线拉长,这样他们的战斗力就降低了,等到敌人进入咱们的埋伏圈,咱们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四面包抄,给他给个瓮中捉鳖。”
方守卿听了王彦民的话,又跟吴桐商量了一下,于是,当天傍晚,方守卿就假装打不下来寨子,带着队伍走了,暗中却安排几百名精明能干的兄弟在贺家寨子附近打下了埋伏。后半夜,在夜色的掩护下,方守卿又带着王彦民等几名弟兄回到了贺家寨子附近。
贺凯环听说方守卿的杆子撤走了,十分高兴,但是老奸巨猾的贺凯环还是不放心,于是派了几名探子到寨子外面打探消息,探子刚刚走出寨子不远,就被人掐住了脖子,紧接着凉冰冰的枪管顶在了太阳穴上。几个探子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就被人用布条勒住嘴巴带到了方守卿面前。
方守卿对几个探子说道:“几位弟兄,我就是方守卿,想必我的名字大家也听说过,我劝您几位,一会儿问什么就老老实实交代什么,你不交代也没什么,大不了贺家寨子我就不打了。不过对你们来说可就不一样了,老老实实地说了,等我们攻下了贺家寨子之后,不敢保证给你们多大官,也不能说给你多少钱,但我方守卿敢拿脑袋担保,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方守卿都会高看你一眼。你要是不说,”方守卿顿了一下,“我们攻打贺家寨子可是有几天工夫了,兄弟们的刀可都忍不住了啊!”
几个探子已经吓得魂都丢了,连忙把贺家寨子的内部情况说的“一清二楚”,还答应给方守卿的杆子作内应,里应外合地把贺家寨子包了饺子。
方守卿考虑了一下,就把这几个探子放回去了。回来之后跟王彦民商量了一下,决定从防守最为薄弱的西南角撕开一个口子,然后从这个口子进入到贺家寨子内部。
再说那几个探子回去之后告诉贺凯环说方守卿的队伍早就撤走了,方圆几里地之内都找不到方家杆子的踪影,贺凯环一听高兴了,放心地搂着姨太太去睡觉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这时方守卿正在和吴桐、王彦民等几个人商量怎么打贺家寨子的事情。吴桐说:“咱们这几天虽然没打下寨子来,不过咱们也把贺家寨子这帮兔崽子们熬得够呛了,今天晚上是他们最累,也是精神上最放松的时候,所以咱们趁热打铁,今天就掏了他的王八窝子!”方守卿点点头说:“那咱们现在就去吧!”王彦民说:“不行,咱们要等到三更过了四更不到,月亮挂到西边树梢上的时候咱们再动手。”方守丰一听这话,连续几天没有成就的攻打而积压下来的火气按捺不住了,他红着脸急乎乎地问:“你不说要趁热打铁吗?怎么又磨磨蹭蹭地要等到三更以后啊?”王彦民并没有着急,压低声音说道:“现在他们还有点白天残存的精神,再加上刚刚吃了夜饭,正好是精气神最足的时候,等到四更不到正好是天快亮了的时候,那时天色最黑,咱们冲上去不容易被发现,而且那是人最累、最困、最冷、最饿的时候,站岗放哨的都容易懈怠,那时咱们冲上去,把握更大!”
其他人听了,不禁佩服地点点头。方守卿照方守丰的脑袋打了一下,对方守丰说:“你听听人家彦民兄弟说的,就是有文化,就是头头是道,谁像你啊,说话想都不想,一根肠子从嗓子眼里直通到腚沟子,你别张嘴,一张嘴人家就知道你要拉什么样的屎,以后多跟人家彦民兄弟学着点!”方守丰听了,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笑了。
夜里,方守卿他们几个轮流值班,保存体力,等待时机到来。
贺家寨子里,贺凯环正搂着几个穿着大开叉旗袍的姨太太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唱着村歌俚曲儿:“我家的猪不吃自家的糠,我贺家的瓦专砸别家的窗,兄弟分家我就不要娘,姨太太打牌动了擀面杖。贺家就抢本村的粮,老贺我就爱地窖里的漂亮姑娘,兄弟们偷了人家的大牛就为赌几场,我老贺寡妇门前天天走几趟。”唱完之后,贺凯环一抹嘴,说道:“方守卿那个王八犊子还想平了我,也不看看我这铜墙铁壁!哼,打了几天,没辙了吧,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随即,贺凯环指着四姨太说,“老四,你拉着个脸愣着干啥,喝酒啊!”四姨太远远地坐在贺凯环的对面,她没像其他几个姨太太那样,穿着开叉旗袍。四姨太上身穿着碎花夹袄,腰里扎着巴掌宽的皮带,皮带上配一把一尺来长,两根指头宽的牛皮套子,里插着一把雪亮的匕首,肩膀上还斜挎着盒子枪。这位四姨太下身穿着深蓝布裤子,用两寸来宽的黑布带子扎着裤脚,一双没裹过的大脚上穿着一双男人式样的黑布鞋,全身上下那叫一个利落。再往脸上看,一张略显黑红的瓜子脸,没擦脂粉,大嘴巴,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又高又挺的鼻子,耳朵上也没有其他的姨太太那样叮呤当啷的耳环,头发简简单单地在脑后挽了个圆髻,用根银簪别着。只有鬓边插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英姿飒爽。这四姨太不是别人,就是狗子叔的女儿——莲花。
贺凯环催促四姨太喝酒,四姨太冷着脸说:“要我说,有那喝酒的空儿,还不如干点好事,你这一桌子酒席,够庄户人家过一个月的了!你这哪是喝酒,是喝人血啊!人家方守卿拉起杆子之后扶老怜贫,修桥补路,人家干的可都是积德的事。你呢,打瞎子,骂哑巴,踹寡妇门,刨绝户坟,什么散德性的事儿都让你干了,你说人家为啥打你,还不就是你不得民心。”
贺凯环正在兴头上,听到莲花说这话,脸色一沉:“死娘们儿,别惹我!老子干的就是不积德的营生,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揍你!”
莲花“呼”地一下站起身来:“你打!你打啊你!贺凯环,你个老不死的,我还告诉你,自从我到了你贺家寨子,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我操持着。可你呢,天天除了抽大烟喝花酒就没别的事儿,你都得了色痨了!瞧你那样,你倒是想打我,你打得动我吗?甭说我,现在你连个孩子都打不过!”
贺凯环听了,立刻就火了,推开偎在他身上的几个姨太太,掏出手枪来指着莲花说:“我点了你,我能给你爹娘报仇,也能让你下去跟他们团圆去!”
几个姨太太吓得赶紧躲到了墙角,惊恐地看着莲花和贺凯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