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王彦民跟方守卿讲起这些事,两人高兴得哈哈大笑。笑罢之后,王彦民突然叹了一口气,方守卿问王彦民:“兄弟,怎么还叹气啊!”
王彦民说了一句:“昨天我去淮阳城的时候,看见了很多从东北那边来的难民,日本鬼子占了咱们东三省,很多老百姓无家可归,只能逃难到咱关内了。中国堪忧啊!”
方守卿说:“昨天晚上我跟刘长庚兄弟聊天的时候,刘长庚兄弟也说了这些事。彦民兄弟啊,你说,这日本鬼子会不会打到咱们淮阳来啊?”
王彦民低头想了一会儿,故意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隔着黄河呢,应该不会吧。”
方守卿说:“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昨晚我跟长庚兄弟聊了聊,才知道人家日本人有船有炮啊,用刘长庚的兄弟那文词儿来说,那就叫啥……”
“船坚炮利!”王彦民接了一句话说。
“对,船坚炮利!”方守卿十分无奈的说:“从甲午年开始,咱们的船不行,炮也不行啊,万一这日本鬼子打来,咱们该怎么办啊。”
方守卿顿了顿又对王彦民说:“二当家的,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好枪好炮吗?咱们这样的盒子炮不行啊。”
王彦民说:“大哥啊,现在官府已经对枪炮控制得严得不能再严了,就是上一批盒子炮,也是我用烟土从几个有嗜好(‘有嗜好’抽大烟你的隐语)的民团兵那里换来的啊,现在好枪好炮也就是国民党部队有。”
方守卿说:“我听刘长庚说过,你们不少淮阳师范毕业的学生参加了国民党军,你能不能找到同学,给咱们弄点好枪来啊。”
王彦民说:“好,既然大当家的信得过,我就尽力试试。”
过了几天,王彦民借口探望父亲,请了几天假,骑着马来到了国民政府军在淮阳的驻军本部。
这时候的曹福林,已经因为剿匪战功显赫,已经升任国民政府驻淮阳的第五十五军军长了。听哨兵报告王彦民来了,他特别高兴,赶紧让手下把王彦民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曹福林示意其他的人退出去,又对屋里的刘参谋说:“刘参谋,你在屋外守着,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刘参谋笑着答应,并且冲王彦民点了点头,王彦民则拱了拱手。
曹福林看刘参谋出了门。“彦民,快来,”曹福林边倒水边热情地招呼王彦民:“黑了,也瘦了!”他把水递到王彦民的手里:“二当家的,喝水!”
“曹军长说笑话了,”王彦民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水:“曹军长,你折煞属下了。”
曹福林示意王彦民坐下说:“最近这段时间你干得不错,最近三个月,你可以找个时间,安排我跟方守卿见面。”
王彦民点了点头,曹福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要是那种千人骂万人恨的土匪我早就把他剿灭了,偏偏这是个义匪!加上他凭着十几个人,不到二十条枪,一年之内竟然扩大到了两千多人,看来这人在打仗上也是有一套的。日本大兵压境,党国现在需要这样的人才啊!”
几天之后,王彦民回到了方家寨子,他对方守卿说:“大当家的,我通过我同学跟曹军长联络上了,通过曹军长,咱们可以买到比咱们现在的盒子炮好使的枪!”
方守卿说:“那就麻烦二当家的,想法安排我跟曹军长见面吧。”
王彦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当天就刷刷点点,给刘参谋写了一封信,派了一个可靠的弟兄送去。
在王彦民和曹福林联络的时候,昔日的帝国银行总经理田中,正坐在郑州开往沈阳的列车上,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原野发呆。田中像大多数的日本人一样,矮个子,罗圈腿,身材矮胖而壮实,脖子和脑袋连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条成了精而且修炼不到家的蟒蛇。
两个便衣队的人走了过来,站在田中面前,问道:“去哪里?”田中依然眼望车外,说:“沈阳。”脸上的表情僵硬不变。两个便衣继续问道:“证件。”田中轻轻掀开衣襟的下角,露出一枚徽章,徽章上有一朵菊花,这正是日本皇族的标志。田中不动声色地说:“这个,可以吗?”只见两个便衣立刻立正,恭恭敬敬地冲田中点头致敬,然后转身向前面的车厢走去。
这一天是农历初三,刘参谋给王彦民回了信。中午,吴桐,也就是大铜牙,给方守卿念了那封半文半白,但是大体还能听得明白的信:“方兄台鉴:经敝人属下刘参谋转来贵处之信函,……若方兄有意,请于本月初十光临寒舍。”落款是曹福林,上面还盖了曹福林的专用印鉴。
方守卿还没说话,旁边的马新勇就火了,他一拍桌子“呼”地一声站了起来:“这个曹福林,欺人太甚,他还敢骂我大哥!我把他……”说着就要夺下吴桐手里的信。吴桐赶紧拦住马新勇:“等等,人家什么时候骂咱们了啊!”马新勇气呼呼地说:“谁听不出来啊!‘方兄台鉴’,他才贱呢!还‘敝人’!他打算毙了谁啊,我毙了他!”吴桐赶紧解释说:“小马,你有所不知,这‘方兄台鉴’,是对大当家的尊称,意思是:方大兄弟啊,我的好兄弟,你要高高兴兴,乐乐呵呵地看我的信啊!这‘敝人’也不是想把谁枪毙了,是一种谦虚的说法,意思是说我自己。
”听了这话,马新勇狠狠地拍拍脑袋,对吴桐说:“嗨,原来我一句也没有听明白!”方守卿这才说话:“我说老吴,你别光给我念啊,你倒给我说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吴桐把信的内容解释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曹军长非常乐意交你这个朋友,他希望本月初十跟你见面。马新勇一听见面,又接了话:“咱们去他那边,要不要给他带点礼物啊,我听他说他那里是‘寒舍’,估计啊,没柴火烧,冻得难受,咱们给他送去两大车劈材过去吧。你说成吧,大当家的!”马新勇说完,却看见吴桐一脸无奈的仰头向天,把手盖在脸上,半天才说:“小马兄弟啊,我的那些书你是白听了!这‘寒舍’不是他的屋子冷,也是谦虚地说法,‘寒舍’的意思就是他家。”
方守卿思量半天,最后问吴桐,“老吴啊,曹军长要我去,你也看得出来,说是要跟咱们交朋友,傻子都明白,他这是想招安啊。”
吴桐也陷入了沉思。
当天下午,方守卿带着几个兄弟,带了点米面银钱,骑马到太昊陵找孙道长商量去见曹福林的事情。
孙道长看完信之后,拈着胡子,沉吟了半晌,语重心长地说:“这不能不去,本来你是想跟人家买几把枪,是你先给人家联络的,你再不去,这礼数上说不过去。而且曹军长这人我听说过,会打仗,还算个讲义气的人。但是去的话,也不能完全不提防。这曹军长的话里话外透着招安的意思啊。”
方守卿说:“道长,您的意思是,我要不服他,他兴许就把我扣在那里了?”
孙道长说:“那倒不至于,你现在的势力也不算小了,况且你的兄弟个个都是争强斗狠的行家。万一他把你扣在那里,你的弟兄们要是全都玩了命,还不知道谁把谁招安了呢。”
方守卿咧嘴笑了,说道:“孙道长,你说说,我去要不要带点礼物啊。”
孙道长笑笑说:“人家曹军长南征北战,什么东西没见过啊!要我说,不但不能带礼物,还应该……”
孙道长如此这般地跟方守卿说了很久。
方守卿听完之后有点诧异:“道长,你说的这个主意行吗,要真的照着你说的那么干,还不丢死人了啊。”
孙道长说:“哎——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啊,你要是毕恭毕敬的,那还是招安吗?那是投降啊,既然是招安,他是买主,咱们是卖主,他出的价钱合适咱才卖呢,你要是捧着他,敬着他,你还卖得上好价钱么?再说了,咱们为啥要被他招安,就算他是正规军,可如今的正规军又有多少干正经事?”
方守卿点点头,孙道长又嘱咐了几句话,他才跟孙道长拱手告别,和几个兄弟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夕阳的余辉之中。
初十一早,方守卿带了王彦民、马新勇、方守丰和朱洪生以及其他几个弟兄出了方家寨子。莲花一路把方守卿他们送到了大道口。方守卿对莲花说:“我这一走,家里就交给你和吴桐大叔了,凡事你多费心。”
莲花说:“家里你就放心吧!我就是担心你,要不,你多带几个人去?”
方守卿笑了,说:“你就放心吧。再说了,咱们这是去交朋友,又不是去打仗,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啊。”说完,带头上了马,回身说:“莲花,你赶紧回去吧!”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大黑马轻快地跑了起来,扬起一阵轻尘。方守卿和兄弟几人,在熹微的晨光之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