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周明已经换好了衣服,洗好了脸,正在用莲花的梳子梳头。莲花一边给周明整理脑袋后面的头发一边对周明说:“多俊的妹子啊,我说周大小姐啊,你觉得我们彦民兄弟人咋样啊?”
周明梳头的手停住了,说:“您可别喊我周大小姐,喊我周明就可以——什么咋样啊?”
莲花顺手拿过周明手里的梳子,说:“别装傻,姐姐是过来人,你跟彦民兄弟那点意思姐姐都看在眼睛里了。”
周明羞赧地笑了,她有意转换了话题说:“莲花嫂子,这方大当家的都已经成了国民党的师长了,您怎么没参加****啊?”
莲花笑着说:“哎,我一个女人家,当个野路子的土匪还可以,正规军可轮不到我。我听吴桐大哥说书的时候说过,古时候打仗,女人根本不能到军营里去,说是女人不吉利,容易打败仗!”
周明转身对莲花说:“那都是迷信,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比男人低一头了?莲花嫂子,男女都是平等的。我跟你说,不仅男女是平等的,这人跟人之间都是平等的……”
莲花拽着周明坐到了床边,说:“男人跟女人平等,这话听着新鲜啊!周明妹子,赶紧跟姐好好说道说道。”
这一天,就像刘长庚和方守卿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一样,莲花屋里的灯也亮到了很晚。不知是明亮的灯光,还是周明说的话,让莲花的心里变得暖烘烘,亮堂堂的……第二天一早,方守卿找到了在后院和几个哨兵一起劈柴的莲花,问:“昨晚你跟周明睡一屋,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莲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没有啊,那妹子人漂亮,脾气还好,别看以前是大小姐,洋学生,可人家一点架子也没有,我们姐俩儿昨晚聊得可欢实呢。”
方守卿笑着说:“那就好。哎,不知道她跟彦民兄弟那点意思你看出来没有啊?”
莲花说:“等你提醒黄瓜菜都凉了!昨晚我就问她了,可是人家姑娘脸皮子薄,把话叉开了。我跟你说,周明妹子跟我说了好多新鲜道理,虽然好些词儿我听得迷迷瞪瞪的,但觉得心里亮堂堂的。”
方守卿有了兴趣:“你们女人家还能说什么大道理啊?”莲花一五一十地把昨晚周明跟她说的事情,零零碎碎地说了一遍。
虽然莲花只说了个七七八八,但是方守卿还是听了出来,这周明跟莲花说的这些道理好熟悉,这些道理不是别人讲的,正是当年刘长庚曾经告诉过他的。按说跟刘长庚讲一样道理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刘长庚已经去投考黄埔军校了,这周明能说出此番道理,也绝对不是平民百姓。可她既然不是坏人,又为什么不肯明说自己的身份呢。
方守卿走到前院,正好看见吴桐和周明、任殿俊、李松斋几个人在说话。见方守卿过来,几个人连忙站了起来。方守卿赶紧示意坐下,自己也坐下来说:“几位休息得可好?”李松斋冲方守卿躬了一下身说:“谢谢方师长的收留,我们一切都好。”
方守卿说:“既然在这里休息得好,就多住几天。”李松斋说:“不敢不敢,已经打扰方师长太长的时间了,再呆下去就不合适了。” 方守卿笑笑说:“既然这样,我只能不客气了。说实话,我方守卿之所以想留几位在这里多住几天,是有事求几位啊。”
李松斋说:“我们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只是空有一腔爱国热情,方师长有事尽管说,只要不损害民族大义,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方守卿笑笑说:“李校长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各位也看见了,我这边也有一个学堂,平时就是吴桐大哥和彦民兄弟给这些孩子们上课。实话跟大家说,吴桐大哥脑子里除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就是那些评书话本了,彦民兄弟的脑子比他新点,可是也是就会点基础的语文和算术。你看看当今的社会,乱成个什么样子,我们还能教给孩子们那些‘人之初,性本善’吗?我们还能教导孩子们作安善良民吗?不能哇!咱们得让孩子们知道,咱们的国家已经让那些短腿的日本鬼子给啃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了,咱们要让孩子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样的王八蛋来抢咱们的东西占咱们的土地,咱们都要想法把那些王八蛋赶出去啊!”
虽然方守卿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但是李松斋和另外几个人听完方守卿的这一番话之后,眼里已含满了热泪。李松斋站起来一拱手,说:“松斋愿听方师长差遣。”
方守卿拉着李松斋坐下,说:“快坐下,咱们一起商量一下我这学校该怎么办?”
李松斋说:“别的先不说,你要是想办学校,就要先把孩子们安置好。你看看这院子里,枪支弹药外加大烟土,孩子们都贪玩,万一哪个孩子们玩个火儿,咱们就全成了烧鸡了。再加上孩子们都有好奇心,万一看见大烟土好奇,挖一块塞嘴里……”
话还没说完,就见王彦民抱着一个孩子跑了过去,方守卿喊道:“彦民兄弟,怎么了?”
王彦民紧皱眉头,边跑边说:“小虎子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昏迷不醒,口吐白沫,我带孩子去看医生。”
李松斋赶紧站起来,说:“这孩子得的是急症吧,赶紧放下我看看。”
王彦民连忙把孩子放在桌子上,李松斋一看这孩子,脸色青紫,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嘴角吐白沫,连忙用手沾了一点白沫,在嘴角上闻了闻,一下子就喊了起来:“赶紧把这孩子的嘴撬开,用手指抠抠他的嗓子眼!”接着,又把手指递到方守卿的鼻子底下:“你闻闻,多浓的鸦片味儿!”
方守卿急得直转圈:“这是谁啊,怎么让孩子吃大烟土啊!”这时候,周明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着急着慌地说:“先别追究责任,这孩子昏迷了,根本吐不出来!”
李松斋说:“这鸦片本来也是中药的一种,据说浓茶能解药,赶紧给孩子灌浓茶吧,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总可以先把孩子肚子里的鸦片稀释了!”王彦民连忙跟头把式地跑到后面,端来了一大碗浓茶,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小虎子只剩下一口气了,方守卿一把抢过王彦民手里的浓茶就往小虎子嘴里灌,可是小虎子牙关紧咬,怎么也撬不开。在方守卿的怀里,在大家的呼唤声中,小虎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虎子咽气了,方守卿哭了,他一把摔了碗,抱着孩子的尸体哇哇大哭。边哭边嚷,“彦民兄,给孩子家里报个信儿,孩子是在咱这儿出的事儿,家里提什么要求,咱都答应。”
方守卿派人到虎子家里去报信,虎子家里人痛苦了一场,什么要求也没提。一来,长久以来的苦痛使虎子的家人已经麻木了;二来,方师长曾经为虎子的爷爷报过仇;三来,虎子在方家寨子上学这两年,寨子里的老师们没少照顾虎子;所以,虎子家什么要求也没提。然而,方守卿还是让王彦民给虎子家送去了一口上好的棺木和五十个大洋。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乱世当中,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只值一口棺材和五十个大洋,更多的时候,连这都不值。
这天,方守卿目送王彦民向虎子家走去,看着师部大院后面的学堂,听着后院传来的琅琅读书声,盯着旁边那块惹祸的鸦片砖,他坐在师部进门的台阶上,陷入了沉思。
正当此时,身穿长衫的李校长和任殿俊、周明走了过来。李松斋坐在方守卿旁边的台阶上,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小虎子因为无知,误食鸦片而亡,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夭折了!小虎子虽然死了,但他至少还在方家寨子里过了几天好日子,又有多少孩子在这个乱世里过着吃不饱穿不暖,今晚脱下鞋和衣不知明朝穿不穿的日子啊!”周明接过李校长的话接着说,“方师长,您已经尽您所能,让附近的百姓们过上了吃饱穿暖、公平公正的日子,然而,如今的乱世,又有多少中国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且,人生在世,不是吃得饱喝得足就算过得好,人不能只靠吃饭活着,比饥饿、寒冷更加糟糕的是丧失斗志、精神麻木。”李松斋接着说:“周明说得没错,天有三光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如今我们中国人,精气神丢了一大半!日本鬼子把我们的国门都踢破了,可很多贫苦百姓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浑浑噩噩地活着,无可奈何地挨打,甚至做了日本人的走狗。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不识字没文化,不懂得反抗和抵御,直至精神麻木、道德沦丧。”
这番话让方守卿的心中燃起了一簇抗日的怒火,一簇拯救中华民族的熊熊火焰。他和李松斋、任殿俊、周明商量,决定办一个更加正规的学校,给孩子们更加正规的教育,让孩子们学识字写文章,学经济学历史,树立自尊自强的民族气节,将来都做振兴中华的铁骨脊梁!方守卿决心,把学校办到寨子外,让孩子们远离鸦片、枪炮和弹药,让孩子们真正成为中华民族振兴的火种。方守卿慷慨激昂地说:“只要孩子们自立自强了,中国人就不会丧失自己的精气神,中国就不会再被日本人欺负,中国,就有重振河山的那一天!”
那天,方守卿紧紧握住李松斋的手,说:“李校长,建设学校的事情拜托您了!要钱,要地,要东西,您只管说,别客气!”
李松斋低头沉思片刻,对方守卿说:“方师长,我看师部对面有个寺庙,虽说已经多年不受香火,但房屋还算整齐,咱们的学校可以设在寺庙里,找几个弟兄把桌椅板凳搬过去就行了。寺庙离咱们师部也近,平时师部的弟兄们巡逻时,还能帮忙照看一下,确保学校的安全。万一学校有什么事,我们对着师部喊一声,师部的人也能听见。”
方守卿一听,乐了,一拍大腿,说:“是啊,这我怎么没想到,马新勇,去找找对面庙里还有没有管事的,要是有,就跟和尚说说,咱也不白用他们的屋子,每个月给和尚两块大洋作租金。”马新勇朗声应和,抬腿就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又被方守卿叫住:“等等。”随后方守卿冲李松斋拱了拱手说:“李校长,我这兄弟骑马打枪是把好手,人品也不错,就是那嘴啊,跟棉裤腰一样,属吹火筒的,一句话说不合适就能跟和尚打起来,我想麻烦任殿俊兄弟和周小姐跟他一起去,李校长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