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木叶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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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武魁侯指正武术 豮王千以身试法

炎炎夏日,文彧盥洗之后,想要小憩一会儿,猛地听见门外有声呼喊,像是谁的声音,当即穿上斗篷起来开门,看见文呓披头散发的站在阶下,浑身湿漉漉的,滴水浸湿足迹,竟然闭着眼睛,文彧显然吃了一惊,留心外面并没有雨水降临,迈步走出门去执文呓之手拉到屋里说话,外面风高气寒。文彧斟了一杯热茶给文呓端着,自己坐在身边,问文呓从哪里来的,怎的弄成这个模样,却听文呓说道:“那日在水边,适逢玉溪龙王出门寻亲,把我收养在家里,见司海国生灵调度使用,来去匆匆,即今就要赶去赴任,因为尘缘未能了解,所以能够再与哥哥相见。”文彧不能明白话语的意思,暂且跟在文呓身后,出门探看究竟,不知什么时候,仲夏季节竟然下起纷飞大雪,满眼望去白茫茫的大地荒芜干净,大风呼啸疾驰,漫天的雪花飞舞,充盈着所有的空间,绝无半点杂尘,周围的气息恍若与冰雪凝固在一起,成了坚硬压抑的氛围,包裹住身上每一处呼吸的所在,迎面的冷气夹杂着血腥的味道钻进肺腑,哆嗦的人直打寒颤。

出了府门,也不知究竟走到哪里,直到一处混沌地方终于止住脚步,六合交接的地域一般,分不清天地人间还是虚无缥缈抑或是真实情境的烟火人间。积雪深过肩头,不知谁事先早有准备,在下面打开一条甬道,行人得以通过,等到走到尽头的时刻,出甬道口,引入眼帘的是一块方寸水塘,四周皑皑的白雪裹得崇山峻岭严严实实,挂着冰凌水湿的松柏鬼鬼怪怪地形状,身陷在中间这片低洼地带。沉寂没落,摄人心魂。高耸入云的山峦之巅隐约透露出点点星光,只是遥远的距离朦胧的看不真切实际,脚下且都是积攒的冰霜雨雪。

文彧问文呓身在何处,到了什么地方,文呓回话说:“‘怨女峰上点星光,痴男洞里性乖张’,碌碌尘风一遭走过,哥哥的天性灵明莫不是散漫殆尽,迷失了原来的你我?可还记得那只哀鸣单影的鸿鹄?”转身定睛细看,果然是有一只鸿鹄鸟在水塘边环绕游走,悠闲自得的旁若无人,文彧神情茫然的看着文呓,不知道如何说话,文呓再道:“乌夜无光暗星辰,鸿鹄看见眼前的一点光明,以为是可以寄托的净土,丢下别的伙伴们毫不怜惜,号称是落在这里修身兼济,等到日后明白过来,懂得事务的真理,已经是无路回去,剩下的仅有哀怨衔悲,自己也千年不飞……”说到这里,文呓叹了一口气息,“微弱的烛光点点,勉强照亮的不过是一隅地方,温暖人心,始终是尺寸的灵明。夸父干渴,不是一瓢一壶的水可以解决渴饮,相形益彰,更让人悲痛欲绝。缚虎不能呻吟,病体不能远行,任凭你百般挣扎,到头来也是白费力气,如梦虚化。”

半晌文呓又道:“时间已到,将要离去,还望哥哥保重珍惜!生前伶仃孤苦,都不知晓,表面上都说我是不合人伦的罪孽,哪个又能切身的感受我的苦楚?哪有人生来就是恶魔妖怪的,都是自己编造的故事再来取笑玩乐。欲进之则时不我待,欲退之则人伦见怪,人以为愚钝,却不知细雨化物,教我以文,沐浴圣化,默然潜移,终于自然变化,运用自如。虽然是有兄弟姐妹的人,却不是一样的看待热爱,难得与哥哥们亲近交好,待我一处玩耍欢乐,多少有些宽慰庆幸的地方。哥哥博闻广知,省亲路上传说这样的玄机故事,才敢报与知道,好思斟酌。”说话时泪流满面,一屁股跌倒在地,身形渐渐变小,如冰雪溶解相似,支离破碎,文彧挺身上前已经不能及时,化得踪影不存,四下里寻不着点滴踪迹。文彧落魄伤神,压抑不住的苦水胸口处上涌,泪湿衣襟,奔跑呼号,环环回音,听到的依旧是自己的呻吟,别无外人问津理会。黯然神伤之间,似有咯咯断裂之声,俯首究察,脚下的冰雪竟然挣脱断裂,身子恍如披载千斤重量,直陷坠落。

文彧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原来是做了一场的噩梦。缇云赶忙披着斗篷过来看是怎么回事,文彧汗如雨下,浑身湿透,闻窗外沙沙作响,像是起了风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绝于耳,文彧心口沉闷,顾不上鸣鹃在身边照顾,翻身下床,推门探出半截身子,秋蝉撞个照面,慌里慌张的报消息说文呓没了,文彧惊得瘫坐在地,鸣鹃两个吓得三魂已经没了七魄,扶到床上歇着,哭成一片,缇云要去前院找连庶,文彧猛地坐起身子,阻之缇云回来,再问秋蝉什么时候没的,秋蝉回话说:“白天还玩的高高兴兴地,晚上睡下后半夜里赵姨妈心神慌乱,听到呼喊声音,说什么“不要打我”,比及到房间去看,却不在屋里,贾姨妈心神慌乱不宁,到处寻找,最后在亭子下的水边发现……”这时候连庶也得到消息,到文彧这里来说话,打算去看一看,文彧不肯道:“你身体虚弱,还是不要染上不干净的气息,我先去看看究竟,回来与你说知。”连庶哽咽啜泣道:“都是亲近的兄弟,怎能不看上一眼呢?”文彧执拗不过,让解颐给收拾齐整,再跟随自己一起往贾姨妈那里。贾姨妈抱着文呓床前哭成泪人的模样,形象凄惨。秦公尽管向来不太喜欢文呓的形象,那却是一回事,毕竟也是骨肉亲生,怎能铁石心肠而无动于衷不伤心落泪呢。文彧走到跟前,揭开帘子看了,心神恍惚,头重脚轻,感觉一阵眩晕,飘悠者倒退了几步。连庶有些忍受不住,幸亏先有准备,解颐跟来再陪连庶一齐回去。然后尽把好言宽慰贾姨妈,神思节哀保重身子,一直捱到天明。

秦公与文垲、李夫人商议后,将文呓俱棺椁安葬入土,之后贾姨妈搬到别院去住,便于照顾料理,然后请了一班道士和尚吹奏拉唱,折腾了三五日不能安歇。事后,李夫人与文戡说话,提及文彧的亲事,文戡恍然大悟,幸亏及时提醒,差点失礼于人,惹别人家笑话,李夫人道:“如今都已经长大,事宜考虑裁断。”文戡当时传话与文锴商议考虑,文锴暗示说道:“不是已经与冯大夫说过?”文锴所说冯炎,是朝廷的郎中令冯炎,托了散骑常侍皋文奏的情面要与秦公府上结连姻亲,文锴也觉得挺好,文戡不好推脱,先派人各处打听了消息回来,文锴还告诉说皋文奏与冯炎素善,又是河内郡公、平西将军冯开的兄弟,不能轻侮慢待,况且皋文奏也是九卿之位,向来为后主亲近,伴随左右裁断。文戡就找王夫人来说话,交代大小事宜都要以礼张罗办得妥当,与李夫人商议之后再加裁断,不要自作主张,惹外人笑话。文彧尚蒙在鼓里不知原委细里。李夫人本打算要与文彧说知想法的,未发之时,却教别的事扰乱。羽林军浩浩荡荡奔到府前列马,为首的将校威风凛凛,正是卫尉陈康,披甲执剑直入厅堂,口谕宣召文戡、文锴两个进宫面圣候旨,聆听教训,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唬的着实不轻,不敢多问,也不告诉,军将拥着二人快马卷走。

到了宫中知道,原来是宣帝驾崩,召见文臣武将前去聆听遗训教诲,放心国家社稷安危再走。就时天下缟素,陈叔宝继位国君,史称后主,改元至德元年。后主南面称孤,挑日月旗帜,饰黄龙盖幔,斧钺戈戟,品色鲜亮,等候朝门外四海诸侯陆续入朝觐见,略见:忠武灵王陈塨、丹阳王陈式、绥越郡公鲁广达、象国公赵彰、正津侯林忠道、南阳侯华启、慑远侯娄烦……还有越南王法淳,隋朝使者杨素,百济琉球、西羌戎狄等各有使者祝贺。朝阙之后,后主在景阳宫设宴款待,尽排国家珍馐善藏,客人都开识眼界赞美,俱各欢喜满意。适逢相扑盛会,后主命人在城关摆下较武擂台,引诸侯到场观赏,试看天下武力比较,颁布诏令下去,海内豪杰纷纷投京城来聚会,后主还发话但有人勇武胜出者厚赏千金。当时石破天暂住在秦公府上,听说消息,便与连庶说知,有去观看的意思,连庶也想去看,和文彧告诉一声,请求相约一起。文彧最近心神恍惚,躺在床上不肯轻易活动,以为连庶有辟蒙陪伴,放心不疑。

话说诸侯校武场上比武力,有高丽壮士抢先争锋,耀武扬威,杨素跃跃欲试,想要亲自出阵,却教身边的一青年按捺住,引得身后的杨乔一个跟头翻身跳上高台,三五个回合果然不负期望,掀翻敌手在地,越南王看到隋朝军健,招呼跟随来人中的一个爪牙车叱,垂发遮住面门,黝黑体肤,移步隆隆有声,脚步稳健庄重,没等杨乔反应过来,已经一个猛子扑在身上粘住,接着挥拳就打,一肘全力磕下,杨乔口吐鲜血瘫软在地不能站立起身,杨素赶紧让人抬下,连连挫败数人,法淳意得志满,与左右之人交耳玩笑说话,慑远侯娄烦眼光轻掠左右,毫不在意理会,更有不耐烦躁颜色。陈国人谢治自报家门,高呼:“南蛮鄙夷竟敢在我国家无礼!”上台挑战,二人交手扭打成难解难分的一片,车叱猛扑,谢治带进怀抱之中,胳膊缠紧脖颈,锁住喉咙,掏出铁壁钢拳搪塞捶打,快要半死,象国公赵彰麾下韩雨出阵,捉住衣襟,一手一个分拨开来,就势甩下台阶扑腾多远,作了狗啃泥的狼狈形状,在座的诸侯都忍不住窃喜偷笑,惹得看客笑翻脸面,连庶道:“满脸堆笑喜相迎,处处都是险恶机心。”

正是呢,辟蒙心里想玩笑的还在后头。韩雨被丢归本阵,赵彰面色难堪,身边有人笑道:“象国公善养虎贲死士,如今见到的怎么都是些软弱狐兔?”赵彰恼怒,转身看见竟是慑远侯娄烦,强压住怒火没有发作,转而笑脸话语道:“世人都说将军‘武中魁甲’,平生遗憾未能亲眼一见,今日有缘在这相会,何不让大家开阔眼界?”二人相对而笑。娄烦翻身离座,赵彰得意,倒插一枝鹰歌戟,重量一百二十余斤,长一丈二尺九寸,缓步登台,倒教人先吃一惊。大喝一声,吓得陈帘魂不附体,倒退数步,重心后仰,娄烦抓住机会一个腾空劈腿,闪陈帘翻身坠地,跌断脊椎骨,再有人上来,十合之上不见胜败,娄烦退步就戟,小枝勾住颈项,让人不敢丝毫动弹。许多人不满娄烦无礼,擅自使用兵器逞强,不守规矩,娄烦指四座之人而言道:“规矩因强者而定,弱者只需遵守规矩!”语惊四座,诸侯惶恐。赵彰心生畏慕。

这时候,有人踅摸到辟蒙身边,喊到僻静处说话,辟蒙脸上流露出吃惊颜色,始终不敢相信,愣是看着对方半天,呆呆的问怎的发生这样事情,回来打发来的人送连庶回府,连庶不明就里,请问其事,辟蒙只说是故人遇到了困厄,请自己去帮衬解决,然后就先行离开,奔城外去了。换乘快马赶到丹阳,先去故人胡阳家里,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形憔悴,支支吾吾的已经不能言语清晰,辟蒙问家中的孩子缘故究竟,胡昂哭哭啼啼的说道今日天还没亮,父子两个摸黑赶集卖园子里现摘的果子去买,好得些煎熬生活的用度,难呢过想到遇到徐千,这是后来听人家说的,带了三五个泼皮围在跟前哄抢捣乱,一个梨子吃一口扔了,这本是不算什么的,竟然吃完了不给梨钱,一脚把我踢开,借口说什么赏给祖宗脸面才肯吃我家得梨,父亲要和他理论几句,徐千恼起性子动粗。

忽的站立身子,喝问:“怎的不去衙门里理论?”说到这里胡昂更伤心了,抱在父亲身上痛哭流涕,道:“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了,谁能替你做主?”辟蒙十指攥紧,青筋暴突,甩手扯开门往外走,一伙人齐向前拉住,不让冲动行事,辟蒙义愤填膺道:“不敢乱来!”

大家放开手,辟蒙抽身走出,直接跑马丹阳城内徐家的一处赌坊,打听清楚徐千在这里逗留玩耍,料还没走开。门前下马,怒喝徐千出来答话,门子见了拦截在前面遮掩保护,辟蒙怒气正盛,甩手打得一个门子嘴里鲜血迸流,满地爪牙一二十个门子从内间涌出,都持枪拿棒的凶神恶煞,养的好一帮爪牙利犬,簇拥着徐千出门,看他模样,体型肥壮高大,满脸横肉,围在中间,左右两个彪形大汉站在左右,一个裸露臂膀,被抄着手,左边的耷拉着半截衣襟,袒露胸膛,肚皮上文着飞禽走兽的形象。徐千见辟蒙打了自己的门子,作色道:“王侯将相尚且都不敢小觑于我,谁借你的狗胆跑来这里撒野?”徐千向来是无忌惮的胡作非为,百姓暗地里给他起了个“豮王千”的诨名,编童谣唱道“莫道豮王不是王,天南海北睡龙床”,当时以手指辟蒙面额说话。

石破天怒发冲冠,咬碎钢牙,一齐赶来的刘安死死地将辟蒙拽住,生怕惹出事端的火焰不能熄灭,徐千瞧见刘安躲在辟蒙身后,笑着说道:“该死的东西还来作甚?”辟蒙愤然不顾,甩开刘安,指徐千喝道:“怕他做什么,杀人偿命,怎的还输他道理?”徐千一听这话,呵呵的身边的人全都伸长脖子仰天笑了,还没等交手打起来,一彪军人马及时赶到,望见身后尘头大起,看得清楚是县尉陈直领衙门里的军健差拨奔走驰马而来,生怕延误了点滴时间,不由分说,簇拥着众人都到衙门里去听后裁断。县令陈饷乍一看见徐千,笑嘻嘻的满脸堆笑,目光移到石破天二人身上,阴暗沉重,本要与徐千坐堂说话,辟蒙怒目以视,县令感觉来者不怀善意,有所收敛,然后就问其事,刘安将前事一一说知,陈饷问辟蒙意思怎样,辟蒙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而遗孀孤子也要妥善安置!”“村野匹夫,休要不识抬举,滥卖毒果差点谋害无辜性命在前,今你又打伤徐家人丁,损坏人家财物,你的贱命十个也抵消不了!尚不感恩徐公子海量汪涵,不要追究,竟敢自己狂妄的跑到衙门咆哮,简直胆大包天!”辟蒙不满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身为父母长官,怎能包庇放纵?”

陈饷哭笑不得,不想搭理多说,却又忍不住笑着说道:“你看见哪家的王侯与庶民同罪了?”朝堂之上笑成一片。辟蒙性起,操拳在手,陈饷看在眼里,咧咧骂道:“怎的还敢动武?无礼朝廷命官,罪同造反!”辟蒙强压住心内怒火不敢发作,刘安在身后硬是双收抱住辟蒙左腿,身体直打哆嗦,苦苦规劝不敢惹是生非。徐千不耐烦道:“我也救你一命,保你从公堂无罪开脱,也算两不相欠,给你两百钱,好给死人安葬!”说着转身离开,身边的喽喽扔了钱在地上,扬长而去。看石破天犹不自去,陈饷道:“还不离开,还想在这里坐着几载?”石破天拂袖而去,刘安在身后直追赶不上。

石破天回到住处,将素日里积攒的不多钱财送与胡阳家里使用,收拾妥帖,秦公府上留下一封书信,心中自称出门远游学习,然后离开。连庶读完书信,怏怏不乐。“之所以加誉辟蒙而亲近交游,至少他有一颗真心,忠言逆耳,尽管不懂得谦让婉转,足让人受益无穷,坦诚相待,正是他的意气所在!”郁鸿也不由感叹,婉言宽慰连庶,渐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