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木叶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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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说诗文恩伯话语 时节气连庶忙种

文彧在窗前读书,连庶捧着书来见,请问诗文孰优孰劣:

《妇病行》

窈窕怀贞室,风流挟琴妇。

唯将角枕卧,自影啼妆久。

羞开翡翠帷,懒对蒲萄酒。

深悲在缣素,托意忘箕箒。

夫壻府中趋,谁能大垂手。

《饮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文彧回答说各有精妙之处,连庶却说:“怎么人家都说前一首好呢?”文彧心头一惊,似乎有所感觉,却又不知究竟如何作答,才能说的出感觉的透彻明了,这一问,突然唤醒了自己内心深处一直藏有的混沌懵懂的地方,于是缓缓地站起身,领着连庶同去拜见宇文清,请求得到释疑。

文彧请问宇文清如何看待诗文语句修辞之类,怎样品鉴。宇文清说道:“单以诗词文章而言,不要刻意修饰造作,自然纯净为好。譬如以人本身为例,语句修辞如衣带,使用得当,则能锦上添花,倘若不加调和,反而显得浓妆艳抹,甚至是钻营技巧,收效未必可知。至于文章,本来传情达意,更加不必拘泥。工织巧构,或许为知之者笑话。根本上还是取决于内在灵魂,与人心智境地相呼应,况且大道无形,读知者之文,如饮甘泉之水,清澈明朗纯净,豁达心境体肤,不觉痴醉,似出水芙蓉,有清新淡雅幽香飘逸,其中个别奥妙,又非知之者不能体会。如人一样,不论如何姣好容颜,流年承载青春,也随之消逝,浪涛翻滚,新尘掩余哀,终究还是不能保持长久,所以精神之物,遨游于天地之外,不依赖五行活动,在心境灵明中永生浮游,使人心意张弛收合,凝散随意,虽不能有形体依附,明白及捕捉来源,然无意中在谈吐举止之间流露体现,可谓永生不灭,传遗后世。譬如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喷发于气息之间,所以文章之贵者,首在其精神旨意,然后可窥面貌,能合二为一的,可谓大家!”

“不知先生如何看待读书?”文彧请问道。

“关于读书,老朽向来以郁鸿‘读书以修身,宁静以养德’为是,深感同意。读书先要选得好书来读,譬如说《论语》以修身齐家,《孟子》以养浩然之气,《庄子》以逍遥游,《老子》以察机理,非如世俗人所窃喜之类,多如糟糠之饼,猪马牛羊可以为食料,人却不能勉强食用。还要端正我读书心思,立意何读书,然后可以行读何书。著书立说之人多有情思寓意于文章之内,非宁静无以致远,以身处他人境地,思谋考虑,则能有所感悟,接近本来意思,然而有人因此矜骄自喜,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世情文章,可谓真是愚蠢的人呢,一则涵养心智之人,惟恐学识思谋不足而惶恐忧虑不安,谆厚谦谦以求解,不似那些一知半解的人物,沾沾自喜而去,世人面前卖弄显摆,故大知之人,神态憨厚谦恭,谈笑自若,不以外物悲喜,吞吐言谈随和深远阔达,有孩童之天真,有勇士之威严,能进退于无形无影之间,令人觉而不察。然而能读到文章本来意思,还不是上善境界,若读书以求取功名利禄,如此则已,若是因修身而读书,尚不能因此满足。”

“那该怎么样呢?”连庶和文彧请问道。

“老朽以为,读书之人以境界分之,可有上中下三人,上善之人能超脱本书之外,其次之人能乐在其中,最下之人也在读书之外。”文彧和两书两个都不明白,请问缘故。宇文清解释说:“上善之人以本书为依托,立足在此而心境飞扬,先品尝其中滋味,恢弘气度,然后有自我见识,逐渐眼界始大,拨开天上游云之后,原来更有广大乾坤,飘渺无穷境地;其次之人,读书志在以求物理,为外物蒙蔽心扉,是为蔽蒙之民,既然不能豁达宁静,因此略知大意,不能深究内在,但要明了他人心思,保全身心为要,因此不必要多有过问,所学所知已经足够应付使用,因为不能明达自身修习,他人之修习渊识自然也不能为其所重,所以废远真才;至于后者,本性顽劣泼皮,不堪修习治理学问却好插科打诨,装模作样学问,其实懵懂无知决然不察,因此漫乱思绪,迎合蝇营狗苟兴趣。后来二人,不能明正心意,更不能宁静致远,更何况以己度人,设身于他人处境,伏惟其情探究?因此不能有所深远修成。”

文彧起身拜了一拜,请问道:“彧尝闻语云:‘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始终不能明白其中真意,不知如何作解。”宇文清先是没有说话,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座背身意味深长的说道:“人生在世,老朽苟延残喘已经七十余载,每每许多字句到心头,终究不能也不敢有所参透。世事沧桑,奔走在江湖之间游荡徘徊,经历了诸多的风雨幽怨,等到安顿下身心,还是不负一片灵明所求,能够有所感悟:初来世道,化作人的形体模样,不受外物杂念侵扰,心窍通透澄澈明朗,安宁祥和,天真无邪,更加无忧无虑,所见识的本来是现实形状,比及长大,于内杂碎意念萌发生成,心思渐渐变化的不同,于外而言,有外物侵染干扰,相互勾连交织,进而杂乱无章法,世间万物开始并不单一,总有心中思谋形象于其中,加诸意念其上,懂得山水之美,能够嬉戏娱情于其间;等到风景看透,遍历人生感慨,人还是当初之人,却不复有形状依旧,山水犹在那里,不离不走,原来是外物侵扰的意念在心头。”

三个人请教问答,品论文章趣事。文捆跑来说秦公请文彧去说话,文彧问他是什么事,文捆笑着说去了便知道。

文戡与李夫人正在说话,文祺也在身边,脸上流露愉悦神情,想必是有可庆贺喜事,见文彧到来,李夫人招呼让他坐下,文彧不敢,站在旁边侍候,文戡笑着说:“文祺新近学习诗书,偶然妙手写下文章,知道我儿文才非常,还请你来看看,指教他一二,希冀有所裨益。”文戡说着将手中的一纸诗书传与文彧,文彧小心谨慎的接过,看文祺所写诗文,大略是:

《罗帐昏》

抽弦转柱升华音,玉盘珠落碎琼倾。

小楼轻风飘带举,香魂氤氲醉君心。

花羞月闭一缕色,连枝比翼万机轻。

金台逐漠暮纱昏,英雄帐下胆魂新。

文彧看时,笑了一笑,文戡把文祺抱在怀中,看文彧神色,以为是满意夸赞,心内欢喜,文彧读完之后,拜了一拜,与文戡说道:“此真是‘应世之作’!”文戡不晓得里面的弦外之音,误以为文彧所言是夸赞之辞,抚文祺之背而言道:“能让郁鸿称允,不可谓毫无可取之处,还要戒骄戒躁,勉励进取。”文彧了解到文戡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或者说并未能够全面理解自己言下之意,更兼自己愚直性情,不敢有所隐瞒,因此敢上前与文戡请说道:“父亲误会孩儿的意思了,固然有称赞文祺的意思,还要努力,可是细细品读文章,所写的却不是经纶或者品类之属,辞饰浮华虚丽,诗风萎靡不振,没有积极的含义……”期间李夫人使了几次眼色,示意文彧不要说下去,文彧不懂的察颜观色,更没有看到文戡脸上的难堪表情,不用说心理气氛,强压着没有发作出来,等到文彧说完,文戡顾谓文祺说道:“可要记住教训,增加长进!”再对文彧说道:“有才之人固然可敬,然而无德之人更加可畏。须要记住,学识通达之人未必能有所成就,首先要懂得做人的道理,才能左右逢源,进退自如,其中的道理,还要郁鸿深思参透。”

文祺在屋子里看见一张琴,伸手在上面弹了弹,声音清脆悦耳,文戡领着到跟前品鉴,问文彧于此琴有何看法,文彧看过琴后,心中喜欢,寻思能够得到,见文戡问话,激动说道:“古今以来有四大名琴,分别是号钟、绕梁、绿绮、焦尾。”文戡教文彧一一说出,文彧欣然说道:“‘号钟’是周代的名琴。此琴音之宏亮,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令人震耳欲聋。传说俞伯牙曾经弹奏。后来“号钟”为齐恒公所得,恒公通晓音律,曾令部下敲起牛角,唱歌助乐,自己则奏“号钟”与之呼应。牛角声声,歌声凄切,悲凉旋律,使两旁的侍者感动得泪流满面;今人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语,琴以“绕梁”命名,足见此琴音色之特点,必然是余音不断。据说“绕梁”是一位叫华元的人献给楚庄王的礼物,楚庄王得到“绕梁”以后,整天弹琴作乐,陶醉在音乐之中,甚至连续七天不上朝,把国家大事都抛诸脑后,因此樊姬规劝楚庄王说:“君王过于沉溺声乐,过去,夏桀酷爱‘妹喜’之瑟,而招致杀身之祸;纣王误听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现在,君王如此喜爱‘绕梁’之琴,七日不临朝,难道也愿意丧失国家和性命吗?”楚庄王闻言只得忍痛割爱,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碎为数段,从此‘绕梁’不存;“绿绮”是汉代司马相如弹奏所有。传说梁王慕名请他作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绿绮”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相如得“绿绮”,如获珍宝。”

“那焦尾如何?”文戡问文彧道。文彧说道:“‘焦尾’是东汉蔡邕亲手制作的一张琴。蔡邕在“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声音不凡。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焦尾’以它悦耳的音色和特有的制法闻名四海。以孩儿拙见,想必父亲所有的正是焦尾琴!”文戡点头称允,与文彧说道:“以此可知,郁鸿向来用心读书,让人宽慰。”同时文祺跑过来抱住文戡俱说想要得到焦尾琴,文戡笑着说:“你还不懂得琴的奥妙,要去做什么呢?”文祺忸怩着信誓旦旦说道:“谁生下来就会?让我抱回去之后一定回好好学习,不负厚望!”李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怎能让人狠心?”文戡高兴,让人过后把焦尾琴给抬到文祺那里去。

没有得到焦尾琴,文彧心理怏怏不乐。既然已经无事,文彧请求告退。信步而走,不觉间进了院外的花园,听见许多人嬉笑说话,抬头看见大家有的在端水浇花,有的在给林木培土,或者支上木架,还有的在已经挖好的坑里播散种子,或者移植花木到别的地方。祝允与鸣娟两个玩笑,悄悄地乘鸣娟不注意,溜到身后,在她衣襟后面用一跟草绳栓了一只癞蛤蟆在另一头,绳子因为比较长,鸣娟也比知道,品荭看见了,祝允使眼色让她不要说,越传越开,大家指着鸣娟背后窃窃私语的笑个不停。文呓从河边过来,用柳条编了两个花环,一个戴在头上,一个拿在手里,祝允若无其事的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问文呓说:“能不能给我一个?”文呓乐意的把手里的给了祝允。到手后,祝允再若无其事的朝路边走,鸣娟开始不明白大家望着她说笑什么,彼时醒悟过来,吓得连蹦带跳,魂都要没了,看众人的颜色,独不见祝允哪里去了,搞了半天已经转到路上去,想必是他做的手脚,叉着腰,扬起一只胳膊说道:“看我不好好治你!”祝允一看形势不对,慌得抱腿就跑,花环丢在地上也顾不上了。

但听鸣娟在身后喊声,祝允直管瞎跑,也顾不上看前后左右。“哎呦”一声,祝允一个前倾差点摔倒,幸亏撞在前面谁个身上了,亏了画影提水经过,正好让祝允撞个对怀,水倾洒了一地,脚下全都湿透,鸣娟在身后远远地捂着肚子笑道:“看见没?倒有人想着要投怀送抱了呢。”大家都笑成了一团,羞得画影脸色通红,难受的蹲在那里,祝允在一边照顾,回顾鸣娟说道:“你个小妖精,害我不成,也让人家难受!”鸣娟不依不饶的笑道:“呦!呦!呦!你心疼了是不是?”解颐在身后拽了拽她的衣襟。祝允没再说话,把水桶放好了,扶画影回去歇息。

连庶和宇文清两个在墙角边栽一棵桂花树,连庶扶着,宇文清在培土。“怎么突然想起来弄这个”文彧走到身边问道,一边帮着浇些水。连庶看是文彧来了,亲切的说道:“冬气末尾,暖春伊始,眼下种些花草,到开放时候花香飘逸,一年四季缤纷长青,风一吹,园子里都是馨香的。过一阵子,我还要把这花种到墙头上去呢。”文彧笑道:“把花种到墙上去作什么?”连庶笑道:“种在院子外面,只能闻到,却看不见,我若是把花草种到墙头上,每天不但可以闻得到,还能看得见。”文彧笑道:“你想的还真多呢。”宇文清这时也说话道:“生活处处无学问,生活处处都学问。‘仁人君子’还以为养花种草是不务正经,却不知里面修养身心的乐趣。”

等到忙完之后,文彧和连庶两个请宇文清在无萱院歇息,吃过晚饭送再他回去,还说了一会话。晚间,连庶问文彧道:“过两天是文祺的生日,我们要送什么礼物?”文彧笑着说:“我们两个送一份礼物就可以了,我已经有所准备,你还不要担心。”连庶想要知道是什么,文彧却说:“投其所好,送其所要,贵不贵重,又有什么要紧?从夫人那里回来的路上偶然想到的,到时你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