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京师,一提鲁菜,言必称“丰泽园”,就是珠市口那家,店面雄伟,招牌巨大,煞是惹眼。因为参加同事的婚礼,去吃过一次,坊间传闻的几大名菜也都品尝了,葱烧海参、鸡汁鱼肚、烩乌鱼蛋、糟溜鱼片等等,因属家乡菜系,不免细加品味,本来带着巨大的期待去吃,品完之后,却总有种“不过如此”之感,心底下藏不住的小失望一个劲儿往外涌。
事后想,倒不是因为不正宗,实在是因为太正宗,正宗得近乎保守,正宗得近乎无聊,正宗得毫无创意,似乎从来就没变化过。每每去鲁菜馆,都提不起太大精神,因为知道它特色,又知道基本无意外惊喜,也就臊眉搭拉眼地吃,一切跟预料的没啥不同。
便有朋友不屑:老陈,你这人事儿妈,正宗不好吗?正宗不对吗?正宗招你惹你了?你快去找不正宗的吃,别在这碍事儿。
正宗当然好,但“正宗”得太正宗了,就没有意思了,就像一个正经的人,板着一本正经的脸,晒着正经的太阳,做着正经的事,就会显得乏味。对鲁菜来讲,一味强调正宗,忽视了菜品进步的空间,缺乏改变,跟不上人们口味的演进,难免只剩下“咸”和“鲜”,从而走进鲁菜自己设定的死胡同。就拿“鲜”和“咸”这两个特色来讲,鲜尚可以作为特点保留,而一味齁咸,难免让人想不通。现代人讲究平衡,光有咸显然是不够的。所以,改变才是进步的不二法门。
大约五年前,我一位朋友的叔叔,跑来北京找工作,他是鲁菜特级厨师,做得一手好菜,怀一身理想和热情,想要大干一番。呆了一个月,生生没找到几家鲁菜馆,亦无合适之职位,失望之余,嗟叹连连,说你们大北京鲁菜太少了,工作太难找了!然后带着满腹遗憾和一身手艺弃帝都而去。鲁菜于帝都饮食界之尴尬现状,由此可见一斑。
我经常想,川菜大行其道,湘菜独步天下,云南菜与贵州菜也闯出一条光明大道,为何贵为四大菜系之一的我大鲁菜现今这般落魄,难道不应该从自身去寻找一下原因吗?
曾有机会与某鲁菜大厨闲聊,问他鲁菜缘何凋敝如此,大厨未直接回答,却给我大讲鲁菜历史,说它当年风光无限,统领北方菜肴,牢牢占据大半个中国。没有鲁菜,几乎难成一席。到清末民初,鲁菜更是冠绝天下,无可匹敌,只在北京,便有著名的八大楼,皆以鲁菜闻名京师,赢得广泛声誉。八大楼之外,仍有各路著名饭庄,皆为山东人所开,几乎可以说,山东人和山东菜极大地影响着京师人民的饮食生活。
然后,大厨话锋一转,批判当今鲁菜之弊,言其缺乏包装,整个一“傻大黑粗”之形象,叫人没有食欲。鲁菜若想要重新崛起,须破除我执,从改变“傻大黑粗”开始。
大厨话糙,理儿却也对。
若试着从人文和技术的角度追究鲁菜式微之因,大致有三:保守;包装手段欠发达;缺少变化。
所谓“保守”,是指一味守旧,了无新意。食材沿袭传统,刀工沿袭传统,做法沿袭传统,除了传统,还有什么呢。当年鲁菜所以能够冠绝帝都,横扫北方,亦是靠了创新。现如今,为何保守至此呢?
传统鲁菜追求“鲜”、“咸”,但从科学角度看,“咸”这一特点当然要做改进,以适应国人对健康之需求。但遍观鲁菜百家,很少有经营者能够主动去适应市场。不少外地人一进鲁菜馆就喊咸,从此不敢踏入半步,只剩下山东人自个儿吃鲁菜,落得孤芳自赏,纵墙内花开得再好再艳,墙外却无人闻香,真真叫尴尬。
不只口味上鲜有改变,外观、造型、制作手法亦莫不如此。多少年如一日,鲁菜保持着同样的风格,同样的姿态。
可见,这保守早已深入骨髓,一时难革除。倘有人做大胆改变,就被看作是“不正宗”,我们的头脑被“正宗”给禁锢了——这叫思想不解放。******说,要跟上时代前进步伐,就不能身体已进入21世纪,而脑袋还停留在过去。这道理完全适用于鲁菜。
包装手段欠发达,是说鲁菜缺乏应有包装,忽略了细节,太实在,太正经,大碗儿大盆,不精致,所以才显得“傻大黑粗”,光从外表看,黑乎乎一团,不如粤菜那么清新,不像川菜那么鲜艳,没有湘菜那么花哨。现在讲眼球经济,看得赏心悦目方能让客人心甘情愿掏钱。不管你刀工再好,味道再美,若观感不佳,亦无法叫人开怀。
缺少变化是说食材来回那几样,做法来回那几样,好传统固然不能丢,但也要有点开放精神,不要固守着自己那点好处,要多向其它菜系多学习,多吸收人家优点。
这两年再来观察鲁菜,发现事情正在起变化。
一是鲁菜馆比先前多起来,除了北京早前就有的几家名店,又有净雅一口气开出好几家,且站稳脚跟,也有不少大小馆子来了帝都安营扎寨;二是菜品丰富性也大大提升,除大菜外,不少山东小吃亦进京开店,拥有一席之地,并广受好评,如齐鲁饭店之单县羊汤,簋街之青岛小海鲜等;三是菜品开始有革新,包装形式大提升,傻大黑粗已渐成历史。记得我在净雅吃过一餐,有一道菜叫“山东煎饼”,是裹了煎炸过的鲜香小河虾吃,煎饼香气与虾香混杂揉合,美味可口至极,惹我一口气吃了四五张。
最后我想说,鲁菜能否更进一步,获得长足发展,关键要看我们思想解放的尺度够不够大。鲁菜曾有过辉煌,但那已属过去,我们应该开动起脑筋,对鲁菜来一番新改造,新包装,唯其如此,方可再现新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