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入夏时，我在“豆瓣阅读”发表了一组短文章，取名“偷吃”，写的是儿时趣事。序言里，我把自己弄得特别惆怅，一幅即将跨入中年老男人的落寞形象：“那时候河里还有清澈的水，以及活蹦乱跳的鱼，我们经常溜进人家的瓜地，爬上人家的果树，寻摸各种美味，所有的食物都甘之若饴，人们很少使用农药，我的记忆因而全是有机的。”
有机的——这不是胡说。
村西的河叫箕山河，一入夏，河水猛地涨起来，黄色的河水流速湍急，河面也变得异常开阔，不时有鱼儿虾儿跃出水面，打探一下河上的世界，然后进到水里不见影踪。两岸大片的芦苇荡，绵延数里之长，它们绿油油往上冒，直到没了人头。一群小伙伴乐在其中，钻来钻去，或者玩捉迷藏的游戏，或者寻找新生的堤菇（一种可以生吃的嫩苗），惬意至极。不时，从芦苇荡传来尖利或悠长的鸟鸣，那些鸟，我和我的小伙伴都叫不出名字。它们的声音清脆，悦耳，动听，又飞得极快，极高，经常从我们耳边嗖一下就消失了。
河水涨得越高，流速越是急迫，孩子们便越兴奋。大家都聚集到桥头，想要挑战这游泳难度极高的河水。其实，游泳对这些小伙伴来讲，都不算难事，难的是花样百出，征服众人。所以，要想获得大家喝采，有三个情况必须考虑：入水的方法，游泳的姿势，在水下待足够的时间。
游戏开始，但见桥上一溜光屁股的小孩，挨个儿站桥上往下跳，入水方法各异，个个趣味十足：有的是一头扎下去，有的是整个扔炮弹一样把自己扔进河，有的是把身体抱成一团砸进水，还有人采用后空翻，有人直挺挺背摔……无论采用何种姿势入水，都是为获得小伙伴的喝采，先来满足一下虚荣心。当然，也有人出了意外，本来设计得很帅的POSE，不小心弄成滑稽的“狗啃屎”，桥上的小伙伴一阵哄笑，入水者一脸通红。
为了显示自己水性过人，入水的小孩，大多都会沉入水底起劲儿游，待再看到他之时，已经是几十米开外。那会儿的小伙伴，大多水性与胆识俱佳，在水底游个三五十米不算事儿。更有的，水底游泳时还顺带捉了一条鱼。
游上大半个时辰，累则累了，小伙伴们便一起捉鱼。用网捉鱼当然最快，徒手捉鱼则更见功力，更有乐趣。鱼儿本来就迅捷机敏，想要捉它们，动作必须要快，出手必须要猛，抓住鱼儿之后，更要双手紧握，任凭鱼儿来回挣扎。待它终于折腾疲惫，看没有逃脱的可能，只得乖乖就范，把它丢进备好的水桶里。用不了半小时，经众人之努力，已捉了满满一桶。等彻底玩累玩饿，鱼儿就会成我们口中的美味。通常的做法，是烤，就在岸边进行：大伙儿分头捡些干树枝，点火，用报纸将鱼层层包起来，弄湿，丢进火里烤，过一刻钟，便闻到烤鱼的香气，大家一起分而食之。如果不怕麻烦，还可以拿只锅来，煮鱼汤喝，那会的鱼汤可真是鲜味扑鼻，鲜得叫人喝之难忘。
逮鱼最多的小伙伴，拥有向众人分鱼的权力。获得分鱼权的，自是满脸骄傲没话说，跟部落酋长一般神气。给谁大小全凭他一句话，众人并无申诉之权力。好在一般情况下，分鱼的还算公平。那些烤不完的鱼，大伙儿分了，回家交给大人，让父母也过过鱼瘾。
河里的鱼，品类繁多，草鱼、花鱼、鲢鱼、青鱼等等，有大有小，小的拃把长，大的像五六岁小孩。某次和几个小伙伴正游泳，见条大鱼，足足一米多，左冲右突，凶猛异常，吓得我们赶紧上岸，生怕被它拖走吃掉。我记得还有一种小鱼，长尖尖的翅，会咬人，常有小伙伴不经意被咬得鲜血淋淋，看这小鱼，再胆大的孩子都害怕，招呼着大家赶紧躲。
河里有太多好东西，最常见的是河蚌，它们藏在水底污泥里。想抓河蚌太容易，先用脚踩准它的位置，然后沉水，两只手抓住河蚌用力一抠，就出来了。刚抓的河蚌，紧闭双壳，有装死的意思，偏偏有残忍的小朋友，拿树枝硬插进它壳里，掰开，扔在河边。经太阳一晒，又腥又臭。河蚌是好东西，肉质肥美，营养丰富，苦在不好处理，它腥味重，方法不当会叫人大倒胃口。所以，小朋友抓河蚌，大多只为要它的壳，很少有人尝试吃过它的肉。
对小伙伴来说，凡有水处，皆为好玩之地，不只是河，还有小溪，水渠，水沟等等。一看到水，两眼发直走不动，非得好好玩上一阵。有次，和父母走亲戚，回家途中遇路边小溪，闹着要洗把脸，凉快会，待到溪边一看，才惊呆，那清亮的溪水中，有好多田螺，个个饱满紧实，抓了些回家，先用清水洗净，直接上锅白开水煮，不加任何佐料，尝一下，Q劲十足，肉质清香，还有股浅淡的甜味。
童年生活的美好所在是，我们不用去集市，也不用自己养殖，直接去向河里抓，去跟自然索取，一样可以吃到美味。没钱买肉，照样有肉吃，童年解馋，几乎全靠自己。正因如此，关于童年的回忆才更显“有滋有味”。
我有时候总怀疑，我是否过度美化了童年，真的有那么幸福吗？真的有那么快乐吗？真的有那么开心吗？真的吃到了那么多鱼吗？
沉思之后，我只好说，真的。
读初中后，箕山河一天天变脏，县城化工厂的污水，令它散发出种恶臭，鱼虾也再无回归可能。童年的美味，和我们彻底说了再见。
便觉得，现在村里的娃儿也真可怜，他们没在河里游过泳，没在水中逮过鱼，没在芦苇荡里捉过迷藏，他们没有那些本应该属于他们生活乐趣。
他们算什么农村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