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佩弦饕餮(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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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吃西餐

前两日遇上个难得的清闲下午,和同学去小寨买雅思教材。一点钟,我们漫步在西安的商业中心,饥肠辘辘,两边的麻辣香锅和肉夹馍店完全提不起兴致。突然,一家“西贡越南菜馆”出现在一片绿阴之后。然而走进之后一看,杂草丛生,尘土满窗,早已关门了。于是乎我脑洞大开:

这家小店本来的招牌是“正宗法国菜”,后来由于做得太难吃,生意冷淡,只好改名越南菜。但是他们的山寨水平实在不如经历过殖民时代的越南佬,所以依旧无人光顾。店主不愿意再改名广西菜,与对面的桂林米粉同流合污,于是只好关门大吉了。

同学听完我的分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管怎么说,中国人做西餐始终是一件搞笑的事。郭德纲在相声中杜撰了一个“幸福村西餐店”,而清末小说《文明小史》中就有一家“幸福村西餐店”的祖宗——

四人踅到江南村西菜馆,拣了第二号的房间坐下。可惜时候还早,各样的菜不齐备,四人只吃了蛤蜊汤、牛排、五香鸽子、板鱼、西米布丁、咖喱鸡饭。

这个江南村西菜馆,不仅名字中西合璧,菜品也是融贯东西,不然你能告诉我五香鸽子是怎么乱入西餐馆的?不过这和老舍《赵子曰》中的“民英西餐馆”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且看民英的菜单:西红柿炒山药蛋、烧鲤鱼、小瓶白兰地、冷牛舌头、洋焦三仙(咖啡)、干炸丸子加果酱。无怪乎武端介绍:“那么,上民英西餐馆。你猜怎么着?那里全是中国饭,而且喝酒可以划拳。好不好?走!”

这明显是没看过美国人的华工西餐培训书《造洋饭书》——据说此书证明了十九世纪中期中国人就已经接触了西餐。不过正如白话文先生在《中国人吃西餐》一文中说过的,真要是照着美国人的方法做西餐,未必能在中国经营下去。因为我们的学习能力总是掺杂着改造的因素,严复看完赫胥黎的书,自己“做了一部天演论”(鲁迅语),而我们伟大的劳动人民,在学习西米布丁的同时,也把五香鸽子、烤鹌鹑之类的奇葩货放进了中国西餐馆的菜单。至于早期西餐馆的名字,也都是一品香、风阳春之类,全是幸福村的难兄难弟。

做菜的奇葩,吃菜的同样奇葩。那天中午,我们既然错过了那家很可能有五香鸽子的越南菜馆,那就只好按90后传统方式,去必胜客了。这又不能不让我联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美国喜剧,某猥琐大叔对男主角吹嘘自己的致富经过:“我去中国开了好几家必胜客(原意是披萨店,翻译脑洞大开),面饼上面涂番茄酱,中国人就喜欢这个!”每次去必胜客,我必然脑补猥琐大叔边黑中国人边****大笑的场景,但最终民族自尊心抵不过那涂番茄酱的面饼,明知其不正宗还是大快朵颐——当然是不顾忌刀叉用法的。

说到刀叉的用法,最看不起在必胜客棒约翰还斤斤计较刀叉使用的人:都吃山寨西餐了,还玩什么高雅。正如《赵子曰》里的武端,在民英西餐馆“三星、五魁”的喊声中玩儿命耍地道的刀叉,真不知做给谁看。

说了半天,终于要扯到本专栏主人公(并非本文主人公)朱自清了。1931年4月,朱自清有东北之行,其23日日记记载了一次正宗的西餐:

早五时馀至沈阳,寓沈阳旅馆,雇汽车游北陵,规模似明陵而小甚。购日人所北陵、东陵风景一套十六张。又游故宫,无可记。饭于一日本料理馆。不通日语,勉强要菜。进虾面及鸡肉锅,费日金四元余。值中国十元,皆余偶然发兴之故。作书与隐、家中及郝、霍等。下午乘南满车行,晚抵长春,换东路三等卧车,饮红茶三杯。

朱自清还是很懂行的,“皆余偶然发兴之故”,说明去正宗日本菜馆吃地道日本菜是他的提议。

可能你会问:日本菜也算西餐么?当然。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把外国菜馆统一叫做“洋菜馆”,但是偏偏我们常用西餐之名,这是习惯成自然。就像江户时期的日本,把外国人统一称为唐人,又把白皮肤的唐人称为荷兰人,把黄皮肤的唐人称为南京人。每个民族对外来物的习称都是先入为主,不可能全面精准的。

吃正宗西餐固然是好事,然而直到今天,语言依旧是横亘在吃货与“正宗”之间的一大障碍。

几个月前去广西旅游,住在南宁的姨夫带着我们沿堪称“酒窝大道”的中越边境公路一路畅游。在东兴边贸地带,他常去的一家“老板会说中国话”的越南菜馆由于鬼节关门闭户,店家回越南过节了。问周围的中国人,有人指点“在一棵大榕树下”有一堆越南窝棚,那儿有个越南人的小菜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文艺而哭笑不得的指路,但我们竟然真的在一棵大榕树下找到了那堆窝棚。弯腰进入逼仄黑暗的小棚子,一台老旧的电视正播放着山寨中国的越南古装喜剧,几个年轻的南方偷渡客叽里呱啦地大笑不止。

这个地方确实很符合文艺小清新们的幻想,但摆在饥肠辘辘的我们(当然我本人无时不刻不饥肠辘辘)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店里店外没人会说中文。

姨夫确实是一个能人,他现在店门口的食品柜里看了看,指了指,于是搞定了荤菜。紧接着他看到那几个偷渡客正在大嚼生野菜,于是比划着给我们也上了一盆。最后,虽然我们已经吃了好几次越南春卷,但那都是中国人山寨的,难得找到这么正宗原生态的越南小店,当然要弄春卷啊。姨夫开始比划包和卷的动作,配以一两个方言词汇,最终厨子茅塞顿开,那是我吃到的最好的越南春卷,比广东早茶店中昂贵的越南春卷、京族海滩上油腻的越南春卷都强多了。这些越南人虽然不懂普通话,但对钱算的很清楚,毕竟他们服务的越南偷渡客也是在中国做生意,人民币是主要流通物。

眼见我们对他的比划能力大加赞赏,姨夫还嘚瑟地讲述了他在越南旅游时吃饭的故事。他不吃团餐,自己去市场上找美食,看到顺眼的就拿出一叠钞票——内陆的越南人比边境的朴实,指指吃的他打手势告诉你要几张票子,整个交易过程非常流畅和谐。有几天旅行团在海边住宿,姨夫每天早起赶海,直接从渔民那儿买海鲜,拎回来找到酒店的厨房,跟厨师比划着“只要白煮,什么都不要加”,然后数出两张钞票做小费。当全团人吃着难以下咽的团餐时,姨夫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海景房阳台上吃海鲜。

中国人的智慧是无穷的,既能随意改造西餐,还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找到地道的美食。不过今天下午,俄语学院的老师讲述了一个更加机智的故事。

据说一个可爱的中国吃货男孩去白俄罗斯读预科,基本不会俄语。一般去白俄读预科的学生,由于语言问题往往要吃一个月的面包饼干,这对于吃货肯定是不能忍的。于是乎,到白俄的第二天,他就问中国学长学姐:明斯克的大市场叫什么?学姐告诉他叫BULABULABULA(原谅我真的忘了老师说的那个绕口的俄语)。于是,于是他就决定自己去那儿逛逛!

这个逗比看不懂白俄的公交站牌,但饥肠辘辘的吃货饿感逼出了他的智慧。他上了一辆有人售票的公交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听不懂,于是不说话,周围的热心群众过来解释,又是一大段俄语,他估计应该是问他去哪儿,于是说BULABULABULA。司机对他说了一大段俄语(意思应该是告诉他这趟车不到那儿),他听不懂,不说话。群众热情解释,一大段俄语,他不说话。于是司机无奈地开车了。

到了某站,司机回头跟他说了一大段俄语(应该是告诉他从这儿下转车能到大市场),他听不懂,不说话。群众过来解释,一大段俄语,他不说话。

终于,他熬到了终点站,热情的白俄司机在放完乘客之后,竟然直接开车把他送到了大市场!

他用我姨夫的方式尝遍了白俄美食,然后如法炮制,成功返回校园。

这个孩子有木有很牛?各位是不是也幻想着如此理想的悠游?不过人家白俄经济虽然落后,人民群众的素质实在很高,脾气也好。说到底,我们喜欢正宗的西餐,还是因为西餐承载的某些文化,在中国已经消失了。要是各位在中国应用这一游玩经验,估计早被愤怒的司机和乘客剁成肉馅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