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组亦或是另辟新的教派!
谁能担此重任?
清幽闻言,默默不语。只是伸手绾一绾被雨水浸润了一整天的鬓发,却见洁白的指尖赫然呈现鸦翅般的黑色。才惊觉先前无邪为她棕红发丝染上的黑色,因着在雨中浸了一天一夜,化开了少许。看来,还得再染一番。
抬眸,她淡淡说着:“那就由我来接管星月盟。书婉,你将手中剩下的人整合一下,不可靠的就不要再继续留下。我们另外招募人手。”此刻她的心中,有着无比坚定的信念。
无邪,如今你不知身在何方。无论如何,东都失守,想必是你心中的巨痛。而星月盟,更是你多年来经营的心血。你身兼多责,朝中的事,朝下的事,无一不操心。所以,她绝不会眼睁睁地瞧着星月盟分崩离析,如一盘散沙。她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
这个重担,理应由她挑起。
窗外,豆大的雨珠溅在青石台阶上,噼啪直作响,像是一个个爆栗的声音,激起无数雪白水花,转瞬又化为泡沫。
红焰舞本是听着江书婉言及重组星月盟之事,心中正当一喜,想着她施展才能的机会终于来了。不想突然听得清幽如此一语。她唇边初初绽放的笑容恰如被乌云遮住的日光,倏地一敛,旋即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师妹?!由你来重组星月盟?我没有听错罢!当初庄王带我进入星月盟中,便是交与我掌握重要的职务。而你从未接触过星月盟内部事务,你凭什么?凭什么由你来重组?”
骤然,幽光一闪,如青女素娥,罗裳翩飞,嗔莺叱燕。
但听得清幽身侧茶盏震响,但见那青玉色的香茗茶盏腾空飞起。一道白影宛若在幽幽烛火中漂移。
那一刻,红焰舞只觉自己鼻间传来一阵极淡的雅香。一室的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
再看清幽已是一手扼在了自己咽喉之处,另一手轻轻一弹,方才那茶杯已是稳稳落在她的手中,水波微动,不曾溢出一滴一毫。
清幽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语中,却带着一分恭敬之意,平声道“师姐!你在外边多日跑动,着实辛苦了!且喝杯茶顺顺气。”
一招之内,非但能扼住红焰舞的咽喉要害,还能滴水不漏地奉上香茗。试问天地间,又有几人能做到?又需要多么非凡的天分以及深厚的功力?那一刻,红焰舞深深地意识到,为何师父总是说清幽天资高,是修武奇才。即便是没有幽冥琵琶,即便是没有绯腹毒蛇,自己也与她相距甚远,甚至是永远也赶不上。
清幽神色一敛,缓缓松开扼住红焰舞咽喉的手,她淡淡道:“你是我的师姐,所以今夜我再奉上一杯茶。可过了今日,由我重组星月盟,你我之间,便不再是师姐妹关系。这点,希望师姐能体谅!”
红焰舞将美艳的红唇咬得死死的,十指紧握,半响才接过那茶,恨恨饮了一口,依依放下。即便心中再是不甘,此刻也不宜在面上表露。
落杯之声极轻,好似那闲花落地。
窗外,雨中檐下铜铃声忽盛忽淡,好似那琵琶轻鸣。
红焰舞强忍住情绪,幽幽开口道:“清幽,你的武功在我之上,由你为首,我无话可说。只是,号令星月盟旧部,总不能仅仅凭武功罢。况且,其他人如何服你、信你?”
清幽一笑,唇边如绽初雪,她自纤细的颈中拽出一根黑色的绳子,绳的那端系了一枚湖蓝的宝石,清澈明净。仿佛一瞬间,便将整个屋子都浸润在了无边的湖光山色之中。是那么的美,教人移不开视线。
江书婉面上震惊,连声呼道:“蓝湖之泪?!”
清幽颇有些意外,问道:“你知道?”
江书婉颔首,秀美飞扬,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道:“有此物便能号令星月盟旧部。这蓝湖之泪,说来话长。二十四年前,庄王生时,据说有紫光照顶,降龙飞腾,出生时手中便握着此蓝宝石。东宸国之中,人尽皆知。后来,大约庄王八岁时上下,他为此宝石取名为蓝湖之泪,至此便一直随身携带。我与庄王自幼相交,见过数次。星月盟中,大多人也识得此物。”抬眸,她望了望清幽,不由微笑道:“清幽,他既然将蓝湖之泪给了你,便是将你当作了他的妻子。”
妻子……
红焰舞瞧着那蓝湖之泪,美眸眯起。妒羡之火过于猛烈,几乎要将她彻底烧成灰烬,隐于身后的手狠狠哆嗦着,直震得腕上一对金镯子“玲玲”乱响。想不到,不过短短时日,轩辕无邪竟是与清幽定下终身。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师父偏袒清幽,自己武功不如她便罢了。可是自己容貌总是胜清幽一筹,想不到,轩辕无邪喜欢的却是师妹……
清幽听罢江书婉的话,面上微红。耳畔,仿佛回响起他临走前温柔的那一句,“等着我回来,我的庄王妃。”那样的柔情蜜语,好似在她的心湖中荡起三月的青柳。
她的心,不免又在云间飘飘荡荡。可下一刻,又陡然跌落地狱。她想起无邪此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眸色渐渐黯淡下去,低叹道:“可惜,也不知无邪他现在身在何处?”
红焰舞微愣,瞧着清幽的神情怅然,她狭长的凤眸眯起,有一丝精光飞快流转,唇边划过一丝快意的冷笑,复又隐去。不动声色,她神情顿转哀戚,亦是叹道:“是啊。如今师兄不在了,也不知庄王是生是死,又身在何方。东宸国眼下皇帝与皇三子皆退守七庄城,皇帝虽尚能主持大局,可毕竟年迈病重,谁知能撑多久。皇三子尚幼,朝中又无能人要臣,哎……”
事实,如此残酷。
三人,一阵沉默。
红烛燃烧着,至尽头时,发出“毕剥毕剥”的声音,偶尔爆出一星半点火星,而那微弱的声音衬得房中愈加静如积水,窗外绵绵细雨声清晰可闻。
良久,也许是很久……
江书婉望着清幽映在烛火之中的侧脸,肌肤细腻,洁白无瑕,好似那方出水绽放的莲花,一如雅致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繁星。整个人恍若烟霞,雾霭笼罩,这样婉约灵动的气质,不正是一朵静静绽放的幽幽白莲么。
心念一动,江书婉几乎是脱口而出,“白莲教,如何?”
清幽转首,她并未听清,复又问道:“书婉,你说什么?”
江书婉好看的娥眉微微扬起,温文而笑,缓缓道来:“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白莲!我们重组星月盟,就改名叫做——白莲教。如何?”
清幽双眸晶亮,亦是十分喜欢这个名称,她颔首道:“白莲教,甚好。”两道好看的眉毛蜷曲如圆珠般,颇有欢欣之色。
“只是,清幽,身为教主,你不能经常露面。而我们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缺少顶尖的武林高手,与凤秦国相抗衡。”江书婉眸露担忧,又道。
清幽略略想一想,慢慢饮了一口杯中热茶,暖着自己冰寒的身子。她的声音清凌凌地,沉吟道:“若说武功顶尖的高手,我们东宸国自然是有的。”
红焰舞浓艳的眉毛一扬,突然插话道:“你是说,天蝎谷的首席弟子,亦是他们的大师兄——蓝毒么?”
清幽双眸幽深,颔首道:“是!”
“可是,他凭什么要帮助我们?天清谷与天蝎谷素来没有瓜葛,前段时间还因着小师弟的冒失闯入,引起弟子间的纷争。那日,你以一曲琵琶击退他们,可是难保蓝毒心中没有怨恨。”红焰舞平声述道。
清幽冷冷一笑,眉间扬起一分自信,“天蝎谷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的武功高,谁用毒厉害,谁便是当仁不让的大师兄。所以,我大可以前去挑衅,只要赢得他,便能教他效力于白莲教。”
“那,清幽,你是他的对手么?”江书婉婉约的面上略过一丝担忧,又问道。
清幽若有所思,低低答道:“若论武功,我未必赢得了他。若是用毒,只怕也是旗鼓相当。只是,听闻蓝毒此人素来狂妄自大,不将旁人放在眼中。所以,我想略施薄计,攻其弱点,赢他应当没问题。”
江书婉闻言,喜道:“好,那就这么办。我准备在白莲教下设五大护法。人选我心中已有三人,焰舞你便算是其中之一,蓝毒亦先算上,还有一人,我待亲自问问她的意思。焰舞,你可有异议?”她的心中盘算着。还有一人,便是金玲玲,只是她的夫君燕行云如今投诚凤秦国……也不知她会如何抉择。
红焰舞虽心有不甘,面上也只得应下。
江书婉继续道:“其余两位护法,暂时空缺,若是将来有合适之人,便补上。鉴于我们白莲教的保密性与稳定性,此次我们要万分当心。决不能再发生诸如燕行云反敌之事,致使星月盟濒临解散的局面。今日,我们便定下规矩。除了眼下已知的三人以外……”说道这里,江书婉突然望了望红焰舞,问道:“焰舞,你可有见过蓝毒?他可曾见过你?”
红焰舞摇一摇头,缓缓道:“我只依稀瞧见过他的侧影,未曾细看过容貌。天蝎谷、天清谷素不往来。他应该没有见过我。”那日蓝毒上天清谷来救人,她一直待在内室中,并未出来。
江书婉目光定定,缓缓吸一口气道:“那就最好了。从今往后,教主与护法之间见面,护法彼此之间见面,以及各大护法对外联络办事,皆要戴上面具,以变音发声。不让旁人知晓你们的容貌,以及辨认你们的声音。所有的任务转达分配,皆由我一人完成。且为了确保白莲教的稳定,你们之间,最好彼此都不要知晓对方的身份,这样便可万无一失。”
此刻,窗外雨疏风骤,秋寒刺骨,长夜寂寂,更显得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般。
清幽思忖着,望着江书婉柔美的面庞,以及那被烛火映在地上的幽幽昏暗长影,心中钦佩不已。此刻的江书婉看起来是那般坚毅、沉定。临危不乱,纤纤弱女子,却又坐镇千军万马,运筹帷幄之势态。她不由脱口道:“书婉,那你岂不是很危险?你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若是……”
江书婉沉静一笑,绽露出雨洗桃花般的美丽笑容,她低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青玉茶盏,徐徐道:“自从我走上这一条路,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她的双眸明亮之极,隐隐有傲然不群之气。
清幽会意一笑,是了,其实她们不是一样么,心怀天下,何曾想过自己危险的处境。
江书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清幽,问道:“对了,你还没和我细说,今日你是如何遇上左贤王凤绝的,他可有起疑心?会不会跟着你找到这里来?”
清幽摇一摇头,否然道:“我本不认识他,今日不过是在街上偶遇。他唤我去他府中喝杯热茶,哪知到了门口,我发现竟是静王府,他底下的侍卫唤他王爷。我这才知晓他就是凤绝。我当即就离开了,没有多作停留。身后也没有人跟随,书婉你只管放心。”
红焰舞唇边含着一丝冷笑,突然问道:“萍水相逢,他为何会邀你去府上喝茶?”
清幽一愣,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红焰舞又是冷冷一笑,“既然他邀你喝茶,你为何不去。哪怕是探一探对方的虚实也好。如今,东都沦陷,我们如同在盲夜中行路,对凤秦国的情况是一无所知。更别提有人卧底于左贤王身边了,如此大好机会,你如何能错过?”
秋夜的风,从窗棂间无孔不入地吹了进来,吹起清幽鬓边的发丝微微浮动,不施脂粉的面庞愈发清丽可人。
红焰舞继续道:“凤绝是何等人,听闻从不近女色,亦是无妻无妾。初初见面,他能邀你入府饮茶,可见是对你另眼相看。你何不借机接近他,将他们在东都的部署,以及下一步作战计划摸得清清楚楚。这样,也许,东宸国收服东都,便是指日可待!”
红焰舞的话,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刻入清幽的心中,她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中。
然此时,江书婉已是出言反对,“那不行,这太危险了。凤绝是何等厉害之人,只消碰一碰清幽的手腕,有没有武功内力,他还会不知么?这万万不能!”
红焰舞的声音如同浮在水面泠泠相触的碎冰,勾唇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清幽既然担教主之重任,就应该身先士卒。如此重任,也只有教主才能担当。至于武功内力,这也不难,只消施银针,将内力尽数封住,便再不能自脉息中探得一分一毫。”
“封住内力!那不是武功也不能施展了?!”江书婉几乎是惊叫着站起身来,面容被深重的惶惶浸透。手中的茶盏砰地一震,翠色茶叶和着绿润茶水泼洒出来。
“万万不可!那这样,清幽与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甚区别?还要伴在猛虎身边?这不等于去送死么?”江书婉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她无法想象那会有多么地危险。
烛火晃动着,幽幽暗暗,映得清幽的脸在烛光里模糊不清。她真的能收复东都么?她,真的可以为无邪做些什么么?她真的可以为师兄报仇么?可以么?能么?
红焰舞手臂环胸,语气仿若疏淡天气,只静静道:“我只是提议,至于是否愿意,但听教主自己决定。作为白莲教的一员,我自是希望能早日收复东都。否然,时日一久,民心安定,届时想要将东都再夺回来,就更难了!可惜,凤绝并没有邀我去王府饮茶,不然,我早就去了,绝不会有半分犹豫。为了庄王,亦是为了东宸国。”她微微冷笑着,眸中有一丝快意,那笑像是从胸腔底处蔓延上来的,带着窒闷的寒意。
心知是激将,可她的话,仍是深深攥住了清幽的心。
铜台之上,烛火燃得久了,烛芯乌黑蜷曲着,连火焰的光明也渐渐微弱了下去。屋中极安静,连沉香屑在香炉中融化的声音亦是清晰无比。
眉心陡然一震,清幽似是下定决心,菱唇清晰吐字,“好!待我先收服蓝毒,便自封内力,接近凤绝!”
有霍霍的风,徐徐吹散了她绝然话语的尾音……
江书婉红唇微张,说不出一个字来,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