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圣历二年,公元699年,正月),武明空下制令,命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暨领都下屯兵,保卫神都;封一直没有名分的李旦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1]。
听到这道制令的那一刻,韦早的心不由得一沉。李显虽然已经当上了太子,但是他手中一点儿兵权都没有。保卫神都洛阳的军队掌握在武懿宗、武攸暨这两个武家人手中,这也还说得过去。可保卫东宫的军队呢?太子是东宫的主人,按理说,这支军队就该由李显及其亲信来掌控。可是,老谋深算的阿武却把它分给了相王李旦,这不明摆着就是要架空太子,对他实施另一种形式的软禁吗?这几天来,韦早一直在为此事而闷闷不乐。她哪里知道,当她在这边郁闷的时候,她的养女李落儿也正在她自己的房间里长吁短叹。
自李旦被封为相王后,李旦一家便搬离了皇宫,住进了积善坊内的相王府。此前,李落儿经常与李隆基在一处切磋琴技。那时候日日相见,倒也还好,如今他乍一离开,才不过三日,落儿便被这思念之苦扰得魂不守舍、寝食难安。
李隆基是李旦的第三子,李旦此刻已经从皇嗣的位置上下来了,在他人的眼中,李隆基的未来至多也就是个闲散王爷,这身份在皇宫里也算不上什么。更何况,他现在还不到十五岁,虽然高大英俊、聪明果决、多才多艺,但也没有什么人去关注他。但是,穿越而来的李落儿(即王紫)却不一样。她知道李隆基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唐明皇,是大唐的中兴之主,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在若干年以后,李隆基将与杨玉环一起演绎出一段醉人的爱情故事。
李隆基抢了自己儿子的老婆没关系,在王紫看来,只要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他们的爱情便是可歌可泣的。不过,王紫对李隆基的宽容并没有应用到她母亲孟霞的身上。更何况,她也并不认为,她母亲与沈南之间会有什么爱情。
恶心!一想到这两个人她就觉得肮脏、恶心!甚至,她觉得,他们把她周遭的一切都搞脏了。虽然,这一年多来,她也时常怀念她曾经的那个家,怀念她的父亲王红兵,但是,她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总算是从那个肮脏混乱的环境中解脱出来了。她时常在心中暗骂,该死的沈南,我怎么就这么倒霉,都逃到一千三百多年前了,居然还会碰到你了!如若没有你,我早就忘记从前的一切了。
会吗?真的会忘记从前的一切吗?她也不能肯定。
但至少,可以淡忘吧。
对,淡忘。
往事,可以淡忘;愤恨,可以深埋;可是,心的伤痕呢?它还在那里吧?
这伤痕让未满十七岁的王紫对男女之事总保持着一种局外人的姿态,淡淡的、冷冷的。她看到李重润对自己的眷恋,不但无动于衷,反而觉得他很可笑,很傻帽儿。可是,李隆基的出现却像是在王紫冰封的心湖里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她时常用一种粉丝版崇敬的目光去仰视他。哇!他就是未来的唐明皇啊!瞧他多英俊!多帅气!多有才!多有气概!可是,现在,李隆基也跟随着他的父亲李旦搬到了相王府。以前朝夕相处的一个人却数日不见踪影,怎不令她叹息感伤?
李重润走到落儿的门前,正巧听到屋中的一声娇叹,他忙走进去,关切的问:“为何长叹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虽然李重润也已经出宫建府了,但他一天能往东宫里跑八趟,所以落儿看到他并无半点的惊讶。落儿随口回道:“这些天天寒地冻的,总不得出门,整天窝在屋子里,憋闷的慌。”
李重润笑道:“今天天气不错,要不,我带你出宫转转,顺便去相王府看看阿瞒去?”
落儿一听这话不由得喜上眉梢。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的问:“母亲会答应让我出宫吗?”
李重润一拍胸脯道:“你放心好了,这个包在我身上。”
落儿霸气十足的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你现在就去跟母亲说去,说不成就别回来见我。”
“你放心好了。”李重润笑呵呵的走了。
不多时,李重润便回来说道:“搞定了,咱们走吧。”
“太好了!太好了!太谢谢你了,我的重润哥哥!”落儿兴奋得奔过去,给了重润一个蜻蜓点水似的拥抱。落儿并没有把这个拥抱放在心上。以前,她还是王紫的时候,她有一个哥们儿叫周义。每当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他们都会以一个哥们儿似的拥抱作为庆祝。是啊,今天这事就挺让她高兴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高兴,是那种手舞足蹈的高兴。她终于可以见到他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他。她简直是太兴奋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这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的武周,这里的女子虽然开放,但远远没有开放到与男子大方相拥的地步。李落儿没有意识到,她这个心血来潮的蜻蜓点水似的拥抱在李重润那里却产生出了火山喷发般的效果。李重润只觉得有一股汹涌的热浪袭来,搞得他脸通红、心狂跳、头眩晕、腿酥软。
“你还愣着干嘛,快走啊!”李落儿一边轻快的跨过门槛,一边催促着他。她的心早就飞出了宫门,哪里还有心思回头朝李重润望上一眼?
……
马球是唐代非常盛行的一种娱乐活动,上自皇帝,下至诸王大臣,文人武将,无不以此为乐。相王府的后院有一个平整如镜的马球场,这马球场是用适量牛油拌入精筛的泥土,再反复夯打碾压而成的,因此又名“交油场”
李重润与李落儿来到相王府的时候,李隆基正与他的两个弟弟李隆范、李隆业以及府中的几个男丁在后院的马球场打马球。马球场上的李隆基身穿亮银色窄袖袍,头戴幞巾,足登黑靴,手持偃月形球杖,胯下一匹红鬃马,东西驱突,形如闪电,所向无前。重润二人不由得驻足观看。突的,那球从人群中飞出。李隆基又当仁不让的飞奔过去,赶至球前,返身击球,身手矫健,姿态优美。站在球场边的李重润与李落儿都不由得高声叫好。
直到此时,李隆基才留意到他二人的存在。他急忙翻身下马,走到他二人近前说道:“你们何时来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李重润道:“见你们正打得兴起,不想打扰你们。”
李落儿则兴奋的说道:“阿瞒,你打得真是太帅了!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李隆基瞟了落儿一眼,淡淡的回道:“真不巧,我已经约了陈玄礼[2],一会儿一起去云霄居吃酒去,改天吧。”然后他又对李重润道:“重润,你也一起去吧。”
李重润急忙摆手道:“我不去了。你既然已经与他约好了,就只管去吧,不用理会我们。落儿第一次出宫,我还要带她到处逛逛呢。”
李隆基道:“这多不好,你来看我,我却走了。”
李重润巴不得能与落儿独处呢,因而笑道:“你我兄弟用不着这么多的客套,你只管去吧。”
落儿见自己刚到,李隆基就要走,心中很是不愿。她撅着小嘴说道:“我难得出宫一次,你难道就不能跟那个陈玄礼说说,改天再去与他吃酒。吃酒又不是什么正事。”
李隆基则道:“谁说吃酒不是正事?再者说,既然有约在先,就不能无故失约。”
落儿急道:“怎么是‘无故失约’呢?我和重润来看你,难道就不是缘故?”
李重润见落儿急了,忙道:“这事都怪我,没有事先跟阿瞒约好,若是约好了咱们再来,就不会这样了。”
李隆基早就看出李重润对落儿有意,而且时时处处的紧张她、迁就她,心中很是不屑。以前幽闭于宫中之时,他们是一对患难与共、不分彼此的好兄弟。但是现在,李重润的父亲李显做了太子,李重润便成了皇太孙(虽然他们的皇上奶奶还没有给李重润这个名份),他二人之间便有了贵贱之分。虽然也许李重润还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但是好胜心极强的李隆基却已经开始感觉有些不平衡了。倘若李重润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还好,可他偏偏与他父亲李显一样是个没有雄心也没有才干的人。在李隆基看来,现在虽然李显已经做了太子,但掌管大权的仍是他们的皇上奶奶。正所谓,天威难测,李显的太子位还并不稳当。当此动荡之时,李重润不思如何帮助其父顺利的继承大统,重建大唐,却只知道在这里泡妞,真是可气可恼!
李隆基并不是看不出落儿对他的爱慕,他也并不是欣赏不到落儿的美,只是,现在,他的心思全都放在如何成就一番惊天伟业上了,无暇他顾。他不想再与他二人在此浪费时间了,因而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后会有期”便转身走了。
他听到落儿在他身后嘟囔道:“那个陈玄礼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啊?阿瞒居然为了他都不搭理咱们了。”
他听到李重润低声道:“那陈玄礼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不过是宫中的一个侍卫。你别多心,阿瞒不是因为他便不搭理咱们了。阿瞒最是个守信的人,他只是不想失信于人罢了。你要是真想学打马球,我教你就是了。”
落儿故意提高嗓门气哼哼的说道:“不学了,肺都让他给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