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隆基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二人此后又说了些什么,他便听不清了。他一边走,一边暗自说道,你们这两个傻瓜,竟认为宫中侍卫不是重要人物,竟认为与宫中侍卫一起吃酒就不是个正事,呵呵,真是愚蠢之至。你们哪里知道,宫中侍卫是关系到皇上安危的一群人,他们是权力的守护者,向来是各种势力努力巴结争取的对象。想当年玄武门之变时,咱们的曾祖父(李世民)手下只有八百人,而他的对手当时的太子(李世民的哥哥李建成)和齐王(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吉)手下却有两千多精兵。兵力如此悬殊,而咱们的曾祖父却能大获全胜,为何?还不是因为咱们的曾祖父收买了玄武门卫队首领常何等人。咱们的曾祖父登上皇位之后,亲选官户子弟及外蕃有勇力者,穿着虎纹衣,跨豹纹鞯,跟从他游猎,鞍前马后保护他的安全,当时称为百骑。咱们的皇上奶奶(武明空)登上皇位后,又将百骑扩充为千骑,隶属于宫中左右羽林军调遣。这千骑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一以当十的好汉,而那陈玄礼就是这千骑中的一员。虽然他现在刚刚进入千骑不久,还并不起眼,但他胆识过人,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在李隆基看来,广交朋友就如同是广泛撒网,你把网撒的越大,捞到鱼的几率也就越大;但是广泛撒网并不等于漫无目的,而是要在广泛撒网的同时重点扑捞,这样才能捞到大鱼。当然,象李重润这种只知道泡妞而不知道撒网的人是永远都捞不到鱼的。想到这儿,李隆基不免有些得意。但他突又想到,有些人生来就有福,不用撒网便有那撒网的人给他把鱼送来,就如同这个李重润。李重润的父亲现在是太子,将来,只要不出意外,李重润便可顺理成章的坐享天下。而我呢?即便天天撒网,将来最多也就是个王爷的命。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感叹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啊!但转念又一想,即便只是个王爷也可以做出一番大事名垂千古嘛,何苦在这里枉自嗟叹。这样想时,他便又抖擞起精神,大步向前。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这天。按照当时的规定,元宵节期间,取消夜禁三天(十四、十五、十六)。金吾开禁,让洛阳城的百姓上街观灯,纵情欢乐。
这一天上午,沈南一反常态的主动的跑到贞观殿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手里捧着的不是血压计,而是别的。
此刻,武明空正神采奕奕的坐在龙椅上,脸上挂着舒心的微笑。
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按照当时的规定,单日上朝,双日不上朝),故而昨晚武明空又与那张易之合炼至深夜。今天早上梳妆的时候,武明空突然发现自己的眉弓上竟然长出了两道浅淡的八字新眉。按理说,人老了,应该毛发脱落才对呀,自己怎么?
武明空正对着镜子诧异,一旁的魏富突然跪下身子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生出重眉,这是返老还童的征兆啊!”
武明空觉得魏富说的有理,看来,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年轻了。她为此开心不已。她想,这一定是她与张易之的合炼起了功效。她不由得暗喜道,这修炼内丹的法子还真是不错,既能逍遥快活,又能返老还童。继而,她又想,二张兄弟每天出宫入宫很是不便,倒不如干脆把他们安置在迎仙宫内。当然,为了不惹人非议,还要想些名目。对了,不如就以著书立说为名,召二张兄弟及一些文学之士于迎仙宫,并为其特置一个机构,恩,就叫控鹤监吧。由司卫卿张易之来当这个控鹤监的首长,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员半千等人充控鹤监内供奉。
想定了之后,武明空便将婉儿唤来,命其写下制令。制令发出后,武明空感觉心情颇佳,甚至,殿外咆哮的风声在她听来都像是喜庆的锣鼓。但是,看到沈南走进来的那一瞬,好心情的武明空竟然感到心里一紧。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正是因为沈南帮武明空带回了龙形玉佩,武明空才对他宠信有加;而现在,当武明空与二张兄弟打得火热的时候,她却又不愿看到沈南了。因为,一看到沈南,她便想起了那块龙形玉佩,想起了高宗李治。一想起李治,她的心中便或多或少的燃起些愧疚。
沈南给武明空行过礼后,武明空道:“你手里捧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沈南将那东西放到地上,笑呵呵的说道:“皇上您猜,这东西能干什么用?”
武明空朝那东西端详了一番,说道:“有轱辘,像个平板车,但这车子也太小了吧,只能拿给小孩子当玩具。”
“这不是给小孩子玩的,是给大孩子玩的。”沈南笑呵呵地说,“它叫滑板。我滑给您看。”沈南说完,跳上滑板,在殿内潇洒熟练的转了二圈。
以今人的眼光看,这滑板虽然雕刻精美,但却并不实用。一来,木板笨重、毫无弹性;二来,它的轮子并不是用聚氨酯制成的,而是用坚木,木轮滑起来不如聚氨酯轮子顺畅,转向也不够灵敏。不过,这已经足够令殿内众人惊诧不已了。
武明空问道:“这东西是谁做的?”
沈南道:“我画了一个图样,让刘桥刘师傅帮我做的。”刘桥是宫中的一名巧匠。
武明空道:“这倒有趣,拿过来让朕瞅瞅。”于是,魏富从沈南手中接过那滑板,递到武明空的面前。
沈南又道:“我打算今天晚上滑着这滑板去街上看灯去。”
婉儿忍不住说道:“你想得美呀。今晚上,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将走出坊门,夜游观灯。到时候,车马塞路,连行人都不得过,哪里还容得下你骑着这滑板在街上驰骋?”
“是呀。”魏富也道,“我听人说,有一年,观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的人竟被挤得悬空而起。”
沈南惊道:“是吗?这么壮观啊!那我更要去见识见识了。”
这时,武明空故意把脸一绷道:“谁允许你出宫赏灯了?”
沈南嬉笑道:“我这不是正等着皇上您的恩典了吗?您要是不发话,打死我我也不敢去啊。”
武明空道:“听说,自从房州之行后,你便开始钻研医术了?”
沈南没想到武明空会突然转换话题,不由得一愣。他道:“是啊。您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武明空也不回答,又问:“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用功了?”
沈南答:“总好过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吧。”
武明空又问:“恩,学了这许久,可有精进?”
沈南答:“精进谈不上,只是粗略的知道一些。”
武明空点了点头道:“回答得倒也还实在。”又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沈南没想到武明空会有此一问,便又是一愣。他道:“我也没仔细想过。不过,以前读书的时候,我曾经幻想当个游走医,一边行万里路,一边医万户人,既逍遥又有益。”
武明空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朕今天就成全了你。”
沈南瞪大了眼睛惊道:“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要放我出宫?”
同时感到惊讶的还有婉儿和魏富,以及殿内诸人。
武明空点了点头道:“正是。”
沈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自己吵着闹着要出宫,武明空都不肯,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沈南正要问个究竟,突然一个太监走进来回报:“陛下,正谏大夫员半千有事求见。”
武明空心中诧异,我刚刚下制令封员半千为控鹤监内的供奉,他怎么就跑来了?于是,她道:“让他进来吧。”然后,她又对沈南道:“你先回去收拾行装,等着朕宣你,朕有话跟你说。”
沈南的东西也不多,收拾停当后,他便走出来。他先找到虚无,对她道:“你不是想去碎叶寻亲吗?打算何时启程啊?”
虚无红着脸支吾道:“这……我……我还没想好呢。”虚无肤白,脸红时宛若是一滴富含水分的桃红色水彩滴在宣纸上,瞬间便晕红了整张脸。
沈南见她一脸娇红,便开玩笑道:“前几日,我听你师兄说,有人给你提亲呢。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不舍得走了?”
虚无急道:“才不是呢。”
沈南故意逗她道:“一定是的,你别不承认。”
其实,虚无早就对沈南有意,就因为舍不得沈南,所以迟迟未动身。此刻,虚无听沈南这么说,真是又急又恼,但她又不好意思向他表明心迹,因而跳着脚急道:“讨厌,我不跟你说了。”她说完就要走。
那沈南拦住她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逗了,咱们说些正事。”
虚无笑道:“你还能有什么正事?”
沈南哈哈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有正事了?实话跟你说,皇上放我出宫了!”
虚无的心不由得一紧,忙道:“你开玩笑吧?”
沈南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玩笑,是千真万确的。”
听了这话,虚无的心中顿时涌出了千般的幽怨、万般的不舍,但她还是强忍着悲伤,淡淡的说道:“那,恭喜你啊。”
沈南笑呵呵的说道:“同喜同喜!”又道:“终于可以像雄鹰一般自由的翱翔了!哈哈!真是太棒了!”
望着欣喜若狂的沈南,虚无真的想大哭一场,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只能是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只听,沈南又道:“你到底打算何时去碎叶啊?你若不去,我可就要自己去了。”
虚无一听这话,内心一阵狂喜。她想说“好啊,这就去啊”可又觉得自己刚刚才说过“还没想好呢”此时若太过爽快的答应,未免变得太快了。因而,她道:“此刻天寒地冻的,如何上路?至少要等到春暖花开吧?再者说,如此长途的旅行,总要做些准备的。”
沈南点头道:“说的也是。”略思了片刻,他又道:“不如这样吧,我先出宫小游一番,等过了惊蛰,我再去你师父处寻你。到那时,如果你还未出嫁,咱们就上路,如何?哈哈!”
听了这话,虚无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晕便又卷土重来。她说了句“讨厌”便跑开了。
此后,沈南又与尚药局的同事道了别。他还想去找婉儿和魏富,只可惜,他二人一直陪在武明空的身边,总不得空。最后,他还想去趟东宫,跟李显一家道别。可走到半途,他却又放弃了。他想,李显现在是太子了,自己区区一个小御医出宫,何必去惊动他们。不过,出宫后,我倒是可以去相王府拜会拜会李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