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女帝末路:我非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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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显老态病女帝细述从前(1)

黄昏时分,呼啸了三日的北风突然停了,留下一天一地的干冷。沈南被召进一间暖阁,暖阁内只有武明空一人有些倦怠的歪在暖炉旁的卧榻之上。

沈南上午见武明空的时候,她还神采奕奕的,此刻竟脸色蜡黄了。沈南惊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武明空惨然一笑道:“人一上了年岁,这肠胃就不行了。中午贪嘴,多吃了几口,下午就不舒服了。”

其实,武明空并不只是因为贪嘴而生病,她还生了点儿气。

上午,沈南走后,正谏大夫员半千进殿面见武明空,一上来便义正言辞的说:“臣以为,在迎仙宫置控鹤监一事万万不可。”

武明空一听这话,很是不悦。她阴着脸说道:“有何不可?”

员半千道:“古未有也。”

武明空很不屑地说了二个字:“迂腐!”

员半千道:“而且,控鹤监内所聚者多轻薄之士。”

“放肆!”武明空闻言大怒,一拍龙椅,豁的一下站起身来。

员半千毫不畏惧的继续说道:“臣恳请陛下罢设控鹤监。”

武明空强词夺理道:“控鹤监专为修撰《三教珠英》而设,岂可罢设?”又道:“你既然觉得控鹤监里多为轻薄之士,那你就不要去了,改任水部郎中吧。”

“谢主隆恩!”员半千急忙叩拜谢恩。员半千之所以一看到皇上设控鹤监并封他为控鹤监供奉的制令便急急忙忙的跑来,就是因为他不愿意与二张兄弟为伍。此番,虽然他没有劝动皇上罢设控鹤监,但总算是调离了那里,也算是得偿所愿。

员半千走后,武明空在心里嘟囔道,真扫兴!本来挺好的心情都让这个员半千给毁了。如此一来,午饭时,武明空便没了胃口,但考虑到晚间自己还要登上则天门楼与百姓一起观灯,便只得勉强自己多吃了几口。不想,午饭后没多久,武明空便觉得胃里满胀不舒,吐了一章 略好些,但又开始周身乏力、困倦不已。她躺在龙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几觉,但一直睡得不太安稳。沈南进来的时候,武明空刚刚起床,移到这间暖阁里。此刻,日已西陲,暖阁里显得有些昏暗,因此武明空命人将灯点上。

沈南问:“可请御医来看过?”

武明空一笑道:“这个自然。朕养了这么多的御医,难道是让他们吃闲饭的?”

沈南自嘲道:“是啊,所有的御医都不是吃闲饭的,除了我之外。”

“呵呵。”武明空不由得笑了两声。

以前,沈南总想离开,可此刻真要走了,竟也有些不舍。更何况,她还病着。沈南想逗她开心,于是道:“我刚刚听一个宫人说,皇上您今儿早上长出了两道新眉,可是真的?”

武明空道:“是啊。”

“这可真是奇了。”沈南举目朝武明空望去,但因为隔了三米远的距离,光线又暗,也看不清爽。

武明空道:“你走近些无妨。”

沈南于是又朝前走了几步,借着摇曳的烛光,他仔细端详。这一次,他不但看到了武明空眉弓上的那两道新眉,而且还看到了她眼角与额头上的几道浅浅的皱纹,他的心不由得一颤。当然,对于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来说,满脸的沟壑纵横才是常态,几道浅浅的皱纹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这却是第一次,沈南从武明空的脸上读到苍老。每个人都会老去,只是,与一般人相比,美人迟暮、烈士暮年更易让人嘘唏感叹。此刻,沈南突又想到,再过六年,一代女皇武则天便会与世长辞,今日一别,不知今生还能否相见。他想到此处,鼻子一酸,竟涌出泪来。

武明空见他如此动情,慈爱的一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以往朕从未见你哭过,今天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沈南一边拭泪,一边道:“我见皇上生出重眉,心里担心啊。”

“担心什么?”武明空诧异。

沈南一本正经的说道:“皇上您现在可是越活越年轻了。我担心,等我在外面游历个三年五载后再回来见您时,您已经变成摇篮里的小婴孩了。”

“哈哈!你呀,真能胡诌!”武明空不由得开心的大笑。她朝沈南望了一眼,心中暗道,他若在宫中,还能多个说话的人,只可惜……

她周遭的这些人,要么怕她、要么有求于她、要么暗中算计她,几乎没人能坦坦荡荡、自自然然的和她这个孤家寡人聊聊天、说说心里话。狄仁杰算是一个例外吧。他们年龄相仿,偶尔可以坐下来像普通老头老太太那样谈谈往事、拉拉家常。但是,毕竟,狄仁杰是李唐老臣,武明空对他还是有些提防的。而且,狄仁杰已经老了。望着他那张老脸,武明空时不时的会想,是不是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他那样子——满头花白,一脸沧桑?

而沈南呢?他不是李唐的人,也不是武周的人,他是个局外人。而且,沈南也没太多的心机。他说好听的话,不是为了溜须拍马,而是单纯的想让你开心;他驳斥你,不是为了图一个铮臣的名号,而是确确实实的在为你焦急。更何况,沈南好与人为善,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利而干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所以,武明空对他便没有那么多的提防。此外,沈南还年轻,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朝气与活力会帮她暂时忘记自己的年龄,这或许也是她宠溺二张兄弟的原因。但是,沈南又与那二张兄弟很是不同。武明空虽然已经老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糊涂了,很多事情她看得很清楚。

二张兄弟是她的“男妃”就像当年她是太宗的才人一样。太宗去世后,她这个才人便只能去出家为尼;而自己百年后,二张兄弟这两个男妃便只能是为她陪葬。即便他们不情愿,也没有办法,下一任的皇帝是不可能继续让他们苟活于世的。她现在之所以宠溺他们,任由他们肆意胡为,就是在想,由着他们去吧,他们还能快活几天啊?她把他们看成是自己的玩物,自己的附庸。她只关心他们这一刻是否能陪自己纵情享乐,是否能助自己练成长生不老的内丹,却并不关心自己百年之后他们的未来。她若关心,肯定会规范他们的行为,并帮他们在太子面前争取一份功劳,可是,她没有。

而沈南呢?因为他带回了武明空苦苦寻觅了数载的龙形玉佩,所以武明空对他有种先入为主的好感,甚至,还有些感恩戴德。后来,接触得久了,武明空便又觉得,如果说狄仁杰是一壶茶,值得品味,令人回味无穷;那么沈南就是一杯鲜榨的果汁,无需烧煮,也无需酝酿,完全是天然的味道,令人耳目一新。武明空把沈南看作是一个可以解解闷、说几句真心话的小伴儿,而且,她希望,自己百年后,她的这个小伴儿还能继续开开心心的活着,所以今天她才会下定决心放他走。

武明空轻叹了一声,问道:“你进宫多久了?”

沈南不加思索的回道:“十九个月了。”

武明空笑道:“你可记得真清楚啊。”

沈南心中暗道,能不清楚吗?我每天都在算日子。

武明空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又道:“当年,大帝于弥留之际曾抚着那块龙形玉佩对朕说:‘媚娘啊,你把这玉佩收好了。朕听说,这玉佩是一个能够交通古今的神物。’”

听到这里,沈南不由得心头一震。对了,肯定是它了,肯定是这块“能够交通古今的神物”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唯有找到它才能够回去!可是,这么个神物怎么就被人给偷走了呢?它现在究竟在哪里啊?

只听,武明空继续回忆着高宗李治的话:“‘它能交通古今,但不知,是否也能交通阴阳。若能,朕必将在阴间遥望着你,为你祈福,为咱们的儿孙祈福,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祈福。’”武明空轻咳了一声,继续用悠远的语气说道:“当时,哀家没把大帝的话当真。”

沈南不由得一怔,因为武明空平素一直自称“朕”而这一刻她却唤自己为“哀家”“朕”是皇帝的自称,而“哀家”却是太后的自称。沈南想,看来她已深深的陷入回忆中,忘了她现在的身份。

武明空道:“直到大帝驾崩二个月后,也就是光宅元年(公元684年)的二月六日。那一天,哀家把不听话的显儿给废了。也就是在那一天,哀家一直佩在腰间的玉佩竟然不见了。这玉佩跟随了哀家三十多年了,是大帝留给哀家的遗物,承载了哀家太多太多的记忆。哀家心急如焚,设下重赏,命宫中所有的人去寻找它,但却毫无结果。那一刻,哀家才想起大帝的话。哀家想,大帝必是借助那龙形玉佩的神力看到了哀家废除显儿的一幕,他生气了,所以便不想再看到我了,所以便把那玉佩收走了。”

说到此处,两行咸咸的泪水从武明空的眼角滑落下来。她拿起手帕拭了拭泪,而后瞟了沈南一眼,说道:“人们只是看到了朕在人前的光鲜,又有几人能体谅朕内心的矛盾?朕既想成就一番大业,做中国千百年来唯一的一位女皇帝,又怕百年之后大帝会怪我,儿孙会抛弃我。朕的内心很不安稳,朕频频的换年号,频频的加尊号,频频的造大佛,就是因为朕心里不踏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