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空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又道:“朕没想到,那玉佩丢失了十三载后,还能够再回到朕的身边。”说到这里,武明空突然停住,抬眼望着沈南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沈南苦笑道:“这都是老天爷的功劳。”
武明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不管是谁的功劳吧,总之,它回来了,朕很开心。朕想,或许是大帝见朕治下的中原大地尚且稳固繁盛,故而便原谅了我。而且,曾经,朕以为,既然你是带回这玉佩的使者,那么只要把你留住了,那玉佩便不会再丢了。”
“哦,原来如此!”沈南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武明空总不让他出宫,原来是为了保全那块玉佩啊。
武明空自失的一笑道:“可是,没想到,你还在这里,可那玉佩竟又不翼而飞了。”
沈南皱着眉头道:“是啊,是挺奇怪的,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他想了一想,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皇上您今天突然放我走,就是因为那玉佩已经不在了,您觉得再留我在宫里也没什么意义了,是吧?”
“呵呵。”武明空笑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以前,朕一直觉得,把你留在宫里也是为你好,至少可以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且,你又有从房州迎回显儿的大功,将来即便是朕不在了,显儿也不会为难你的。可是,今天,朕突然意识到,燕子喜欢在屋檐下筑巢,而雄鹰却只愿在高空中翱翔;狗儿喜欢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而苍狼却更愿意在荒野间顶着风雨觅食。世间万物都有他自己的活法,人也是一样。所以,尧老了,欲禅位于舜,舜慨然受命;而尧起初欲欲禅位于许由时,许由却推辞不做,甚至逃至箕山,农耕而食。所以,孔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整日奔波于各诸侯国之间;而老子却骑着一匹青驴,飘然而去。而你呢,沈南?你也该走出这宫门,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或许,那时的你才是最开心的。”
“陛下!”沈南没想到武明空会这么贴心的帮他规划未来。他感觉,除了自己的奶奶和已经去世了的父母,没有人这么的关心过他。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再一次的不请自来。
武明空笑道:“你瞧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居然又哭了,像个小媳妇似的。”
沈南一边拭泪,一边笑道:“陛下,要不,我今天就先不走了,等您病好了我再走。”
武明空摇了摇头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你去吧,趁我现在还没有后悔,呵呵。”她说着抬手指了指对面窗下的一个桌案,说道:“那上面有一个腰牌,你拿着吧,有了它,你便可以随时进宫来见我了。”
“啊,太好了!”沈南兴奋的冲到桌案前,抓起摆放在上面的腰牌,高兴得手舞足蹈。
武明空问:“出宫后,你想去哪里?”
沈南如实回道:“我想走走丝绸之路[3]。”
“丝绸之路?”武明空一脸的茫然。
沈南这才忆起,“丝绸之路”这个浪漫的名称是德国探险家和地理学家巴龙·费迪南·冯·李斯霍芬在1877年命名的,此时的人们根本无从知晓。沈南忙道:“就是玄奘法师(即唐僧)去天竺取经走的那条路。”
武明空惊道:“你真的打算走那条路吗?当年,玄奘法师过凌山(今新疆乌什县西北的别迭里山)时曾云‘山谷积雪,春夏合冻,虽时消泮,寻复结冰。经途险阻,寒风惨烈。多暴龙难,凌犯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声叫唤。微有违犯,灾祸目睹。暴风奋发,飞沙雨石,遇者丧没,难以全生[4]。’老话说得好‘君子不涉险地’。想我中华,有那么多名山大川,那么多瑰丽的美景,你缘何都不想去,而偏偏要去那艰险之所?”
沈南笑道:“因为我不是君子啊。”
武明空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沈南又道:“其实,我去那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亲眼看看玄奘法师走过的凌山,走过的波谜罗川(即帕米尔高原)。皇上您放心好了,我既没有玄奘法师那坚定的信念,也没有他老人家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我一定逃得比盘羊[5]还快,绝不会迎难而上的。”
武明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朕听说,西域多热风(即沙尘暴),其来神速。热风发时,漫天沙尘滚滚而来,顷刻间便可将人畜掩埋。即便你快过盘羊,也未必能逃得了。”
沈南点头道:“皇上说的极是。出发之前,我一定要把路线以及沿途的气象地理好好的研究一番,绝不打无准备的仗。”
武明空点头笑道:“这方面的问题你可以去向徐彦伯请教。”
沈南一拍大腿,喜道:“对呀,找徐彦伯最合适了,他是职方员外郎,专掌天下地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呵呵,多谢皇上提醒。”
“朕儿时曾随父亲在利州和荆州住过几年[6],那是朕平生最开心自在的一段时光。后来,父亲去世了,朕便随母亲回到了并州文水的老家,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再后来,朕进了宫。这六十年来,除了去泰山封禅之外,朕几乎就没离开过长安及洛阳一带。”武明空无限神往的说道,“你去西域转转也好,回来给我讲些沿途的趣事。”
从武明空的话语里,沈南听出了她对宫外生活的想往与好奇。他急忙答应道:“恩。到时候,我给您讲上三天三夜,把您烦的恨不能用鞭子把我抽走。”
武明空大笑道:“哈哈!如此最好!”俄而又道:“你若喜欢哪里,就跟朕说,朕回头在那里赐你一份家产,然后你再娶上几房媳妇,就可以安顿下来了。
沈南听了这话,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武明空道:“说了这许多话,我也有些乏,你去吧,多珍重吧。”
沈南刚走出宫门口百余步,一个小太监便捧着他的太极剑追过来,说道:“皇上让您带在身上做防身之用。”
正说着,张易之张昌宗二兄弟恰巧从远处骑马而来。张昌宗见沈南的肩上背着一个行李包裹,因而停下马来诧异的问道:“沈御医这是要去哪里啊?”
沈南如实回道:“皇上放我出宫远游。”
他并不想与二张兄弟多叙,说完便告辞而去。那张昌宗望着沈南离去的背影,冷冷的笑了一声。
张易之很了解自己的弟弟,见他如此表情,便凑到张昌宗的马前,低声道:“六弟你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沈御医?”
张昌宗愤愤道:“何止不喜欢,简直就是深恶痛绝!”
张易之诧异道:“六弟何出此言?”
张昌宗道:“这个沈南最不是个东西,曾在皇上面前当面的轻侮我,拿我和一个白痴将军做比。”
其实,因为藏夫人的婚事(先与李迥秀,后与沈南),张易之也很不喜欢沈南。但是,他并不像张昌宗这样感情用事、恨形于色。他很是不屑的一笑道:“不是我说你,你呀,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为这些口舌之事生气,真没有必要。大不了,下次有机会,你再在皇上面前说他是乌龟、王八、大马猴也就是了。”
不想,那张昌宗却压低了声音说道:“不仅如此,我听宫里的人说,这个沈南曾向皇上提议,设立大周的后宫制度,并将你我兄弟二人封为‘男妃’。”
张易之一听这话,不禁锁紧了眉头。他低声骂道:“这是什么狗屁建议,真是可恶之至!缺德之至!”
对于二张兄弟而言,做男妃不但名声不好,而且整天圈在宫中哪比得上做大臣逍遥自在。而且,不单如此,做大臣还能时不时的捞上一把,或假公济私,或收受贿赂。
张易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对张昌宗耳语道:“前日,不是有两个自称是‘追风侠’的武林中人投奔咱们吗?据说,此二人身轻如燕、刀快如风。这次正好可以给他们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让他们把他给……”说到此处,张易之突然停住,以手掌为刀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张昌宗会意,点头一笑。
注解[1]:太子卫率,官职名,分太子左卫率和太子右卫率,二人。
注解[2]:陈玄礼是唐朝将领。初任果毅都尉,随李隆基(玄宗)起兵诛杀韦后及安乐公主。玄宗即位后,宿卫宫中。安史之乱时,随玄宗逃蜀,行至马嵬驿(今陕西兴平西),在太子李亨支持下,与士兵杀杨国忠,并逼玄宗缢死杨贵妃。随玄宗回长安,封蔡国公后辞官,旋病死。
注解[3]:历史上,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沿着泾、渭河分两路西行,交会于河西走廊,经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地后,受区域地理条件的限制分成南道、北道、新北道三路。不过,丝绸之路的线路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时势呈动态演变。
注解[4]:摘自玄奘法师所著的《大唐西域记》。
注解[5]:盘羊,俗称俗称大角羊、盘角羊。据说,盘羊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跑很远的距离,像长了翅膀一样,可以轻松地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上。
注解[6]: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于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出任利州都督,贞观五年(公元631年)改任荆州都督。贞观九年(公元635年)五月,武士彟闻知太上皇李渊的死讯后,悲恸万分,呕血而死。武则天随其父在利州和荆州居住时,大约二到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