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后,带着满身的酒气和满肚子的疑问,沈南回到自己的房间。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楚楚动人的落儿竟亭亭玉立在他的门前。
此时虽已步入夏季,但碎叶的昼夜温差极大,正所谓“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而此刻立于寒夜中的落儿竟只穿了一件单衣。沈南见她冻得瑟瑟发抖,不由得急道:“瞧你冻的,怎么不进屋去?”
“聪聪已经睡了。”落儿道,“我只想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沈南诧异道。
落儿望着沈南的眼睛,伸出一个手指头,轻声道:“一个月了。”
沈南故意逗她道:“瞧把你给急的。洛阳那边是不是有你的情郎啊?”
“恩。”落儿竟然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以前,我总是忽视他,把他的好当做是理所应当。可是,当我离开他之后,我才知道,他竟已住进了我的心里。”
沈南万没想到,听了落儿的这番话,他的心居然像是被皮鞭抽打了似的,生生的痛了一下。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之所以不愿意娶蟾儿,是因为有一个人已经悄无声息的住进了他的心里。他苦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好马不吃回头草。”
落儿扑哧笑道:“我就爱吃这回头草。”又道:“一个月已到,你可不要食言哦。夜深了,我先走了。”
落儿说完,转身正要离开,突听得身后的沈南道:“你等等。”
落儿诧异的回转身,只见沈南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物件,笑着说道:“天干物燥,送你一瓶保湿水。”
“真的?!”落儿兴奋的跳到沈南的近前,夺过他手中的物件,仔细看时,却是一个用琉璃、玛瑙、铜丝制成的手掌大小的迷你小喷壶。“哎呀,太精致了!”落儿一边说着,一边按了一下喷嘴,居然真的喷出水雾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水吗?”
“是蒸馏水,还有一点点牛奶和西域王米的米汁。”沈南道。
“太好了!太谢谢你了!你真是太可爱了!”落儿高兴得手舞足蹈。
沈南苦笑道:“这样你就可以漂漂亮亮的去见你的情郎了。”
“呵呵,是啊。”此刻,落儿也说不出自己的心里是酸还是甜。“谢谢你,晚安。”
落儿跨出门来,突然,一阵风过,送来了阵阵清香。落儿深吸了一口气,喜道:“好香啊!”她东张西望道:“是什么这么香啊?”
沈南指着屋前的一株合欢树,说道:“是合欢花的香味。”
落儿顺着沈南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但见如水的月光下,一树绿叶红花,随风摇曳。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落儿幽幽的说道:“东旭岛的含羞亭旁也有这样的一株合欢树。”
话出了口,落儿才意识到自己露馅儿了。她心中暗自急道,糟了糟了,倘若他知道东旭岛位于东宫之内,岂不?……于是,她慌忙问道:“你知道东旭岛在哪里吗?”
沈南又怎会不知?他不但知道东旭岛,而且还知道含羞亭。当初,正是因为落儿在含羞亭弹了一曲《烟花易冷》被沈南听到了,才暴露出她的身份。但是,此刻,沈南却道:“东旭岛?没听说过啊。在哪里啊?”
落儿笑而不答,她只是仰望着眼前的这株似曾相识的合欢树,轻声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现在,我终于能够体味出这句诗的深意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沈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呼起来。
“哦……是啊……怎么?”见沈南的反应如此之大,落儿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心中暗道,这句诗有什么不对吗?它是哪个年代的?武周时期的人们到底是听过,还是没听过?难不成,我又穿帮了?
沈南用两只手抓住落儿双臂,万分兴奋的问道:“这句诗是谁写的?”
“是……是……我忘记了。”落儿怕它是后世人的作品,因而未敢说出口。
沈南急道:“你再好好想想。”
“你……为何要问这个?”落儿试探道。
沈南道:“这诗或许能帮聪聪找回他的过去,找到他的亲人。”
于是,沈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说到,宋之问做的《代白头吟》与聪聪所作的《代悲白头翁》只二字之差时,落儿道:“这首诗不是宋之问的,是刘希夷的。”
“刘——希——夷?你确定吗?”沈南瞪大了眼睛问道。
“确定。”当年,落儿还是王紫的时候,在高一的第一堂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发给每一位同学一沓A4纸,上面印满了各种名人名言以及经典的古诗词,其中便有这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这句诗的后边还印了四个字——唐·刘希夷。当时,语文老师让同学们没事的时候就读读背背,免得到高考之前再临时抱佛脚。那时候的王紫倒也用功听话,因此,她记住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也记住了“唐·刘希夷”不过,她也仅仅只记住了这些。
“刘希夷?刘希夷?”沈南反复叨念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你说,聪聪会不会就是刘希夷?”
“对呀,太有可能了!聪聪原来是一个大诗人啊!哎呀,你可真是太有才了!”落儿兴奋得跳起来,伸出双臂环抱住沈南的脖颈。
“呵呵。”沈南笑得合不拢嘴。
他二人都没有留意到,合欢树后有一个孤独幽怨的身影。那是李蟾。她见落儿迟迟未归,便寻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沈南便跑去孟庆成的家,请孟庆成带着他去拜会昨晚那三个从中原而来的朋友,向他们打听“刘希夷”的情况。
一人道:“刘希夷?好像……宋之问有一个外甥叫刘希夷吧。”
沈南闻言大喜。他当即跑回李府,对李客道,他怀疑聪聪就是宋之问的外甥刘希夷,他要带着聪聪回洛阳寻亲去。
早在李客兄妹团聚的当晚,李蟾便对她的兄嫂表明了心意。李客对沈南也颇有好感,因此很是开心。于是他不再提与沈南结拜兄弟的事情,反而开始张罗着为白鹤堂选新址。最终,新址选定了,不但交通便利,而且面积也比从前大了好几倍。李客希望,生意兴隆的白鹤堂能够将沈南留下来,在碎叶与李蟾喜结连理。可是,今日,沈南竟突然提出要带聪聪回洛阳寻亲。这样的理由李客自然不能阻拦,可是,李蟾该何去何从呢?她会不会也跟着沈南他们一起走呢?他兄妹二人刚刚团聚,他自然舍不得她,但是,他又觉得,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断了妹妹的大好姻缘。于是,他决定,让李蟾自己抉择。
李蟾听说沈南将要离开,便对她兄嫂道:“大哥帮我去问问他吧。他若肯娶我,我便跟他回中原去;他若不肯,我便守着大哥,一辈子不嫁人。”
听了李蟾的话,李客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李鹤虽好,但也并非独一无二,妹妹根本没有必要非他不嫁。”
李蟾则道:“大哥不要再劝了,蟾儿我主意已定。”
李客还要再劝她,一旁的舒哥月娃突然朝他使了个眼色。李客会意,与舒哥月娃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舒哥月娃对李客耳语道:“蟾儿这么说,也并非是非李鹤不嫁,她只是在向你透露她对李鹤的迷恋,让你努力争取罢了。”
李客恍然大悟道:“对,有道理。”他说完,便又去寻沈南去了。
一见面,李客便道:“你们三人一路同来,感情深厚。此次,若蟾儿与你们同去,我自然不舍;而若不与你们同去,蟾儿又会伤心。思来想去,我觉得,两全之计唯有——我先派人带着聪聪的画像回洛阳寻找他的亲人,待有了下落后再派人送他回去。如此一来,我和蟾儿不必再忍受离别之痛,你和蟾儿也可……”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南便道:“大哥您不必麻烦了,我已猜知聪聪八成就是刘希夷,我径直带他去宋之问府上就是了。而且,我回洛阳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李客道:“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聪聪寻亲固然重要,但你已过了而立之年,也该为自己的婚事操心了。”
沈南怕他将婚事挑明,急忙道:“我的婚事不急,等寻到聪聪的亲人再结也不迟。倒是蟾儿她为了找寻大哥您耽误至今,您一定要帮她寻一门好亲。我和蟾儿情同手足,即便是远隔千山万水,我也会为她祝福的。”
听了沈南的这番话,李客急道:“你与蟾儿相处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她的心?”
“我……我……”
“并非是我这个做大哥的自夸,凭心而论,蟾儿确实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只是……我还不想结婚。”
李客急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在等什么?”
“我……”
“姐姐,阿紫姐姐,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哎呀,姐姐,你怎么哭了?”门外传来聪聪稚嫩的声音。
“蟾儿?”李客急忙冲到门前,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