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一家回到英王府后,虽然不再被幽禁,但是英王府外仍然有重兵把守,英王府内仍然有不少武明空的眼线。李显一家的一举一动都还是在武明空的掌控之中。
鉴于一年前有两位官员私自谒见皇嗣后被腰斩,朝中的文武官员没有一个人敢来英王府拜访的。而李显一家也怕出门会招惹是非,所以都坚守不出。如此一来,李显一家除了偶尔出来参加个什么大典、大祭外,基本上还是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英王府的围墙比在房州时大了很多,大到李显甚至看不到围墙的存在。因为看不到,所以日子久了,他也便将围墙给忘了。反正这里足吃足喝,闷了还可以斗鸡斗鹅斗蟋蟀,与在房州的日子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李显为英王时就好游猎玩乐。如今他年纪大了,又十几年未骑马拉弓,打猎是不行了,但斗鸡斗鹅斗蟋蟀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苦闷了这十几年,如今终于可以“重抄旧业”了,李显不免沉迷其中,乐此不疲。要说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便是身边年轻美丽的宫女如云,而他却因惧内而不敢沾染。不过他倒也想得开,红颜祸水嘛,还是不沾为妙。
韦早见李显如此的不求上进,真的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可不想当一辈子的王妃,她要做太子妃,做皇后,做天后,甚至做第二个女皇。反正,不管是做什么,她要掌权,等她拥有了权力之后,她要杀光武氏家族的所有人,为她的家人报仇!
但,与此同时,她又劝自己不要着急。其实,李显这样也挺好的,至少,阿武会对他放心,知道胸无大志的他不会想方设法的推翻她。唯有如此,李显才会安全,他们一家人才会安全。
春去夏来,转眼到了这一年(公元698年)的六月。
这一年的六月,武明空派阎知微等赍金帛巨亿送她的侄孙淮阳王武延秀(武承嗣之子)前往******迎亲。
在中国,把自家真真假假的公主嫁给“夷狄”是屡见不鲜的,这是教化与母仪天下,但是把“夷狄”的公主娶进来,哪怕只是嫁给一个亲王,也是绝无仅有的。因此,时任凤阁舍人[1]的张柬之于朝堂之上劝谏说:“臣以为和亲之事万万不可。一来,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者;二来,派一个亲王去娶******的公主,默啜未必会答应。”
其实,武明空也不想做这件“别出心裁”的事,她也是被逼无奈啊。
大唐开国时,******曾为北亚强国,其版图东自契丹,西尽吐谷浑(tǔ,yù,hún)、高昌诸国,控弦百万,幅员辽阔。太宗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大唐一举将******灭掉。当时,******被灭的事实震惊亚洲,于是西北边和北边的诸国君长诣阕上书,推戴文皇(唐太宗李世民)为“天可汗”从此,大唐天子成为了亚洲的盟主,负有维持国际秩序的权力和责任,而新君长的嗣位也必待天可汗的诏书才能册立。但是,时隔五十二年之后(高宗永淳元年,公元682年),******颉利可汗的疏族后裔阿史那骨咄禄叛唐,并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从此开始了后突厥时期。
漠北的游牧民族只要一立国,为了生存必须要劫掠中国,于是大唐和******战事再起。
公元682年,骨咄禄对山西北部发起进攻。
公元683年3月,骨咄禄夷平妫州地区(今天北京怀柔县);4月,骨咄禄洗劫绥远;6月,杀蔚州(山西灵丘)刺史,俘虏了丰州(陕西榆林)刺史。
公元684年秋,攻朔州(山西朔平)。
公元685年5月,攻入忻州(在太原北面)。
公元687年4月,攻昌平。
公元691年,骨咄禄可汗去世。但是,******对大周(此时大周已取代大唐)边境的侵扰并没有因此而停止。骨咄禄去世后,其弟默啜可汗即位,******在默啜的带领及元珍的辅佐之下,很快到了它的鼎盛时期。
公元694年,默啜蹂躏了宁夏灵州。
公元696年,默啜利用契丹与大周相争之际,击溃了契丹,势力深入到辽西。
公元698年(也就是今年),默啜再次洗劫了蔚州,并杀掉了大批唐军俘虏。
武明空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但却不是一个成功的军事家。虽然,早在天皇死后,陈子昂便曾上疏论及当时形势,说如今“燕、代逼匈奴(指******)之侵,巴、陇婴吐蕃之患。西蜀疲老,千里嬴粮;北国丁男,十五乘塞。岁月奔命,其弊不堪。秦之首尾,今为阙矣。”但是,武明空没有对此提起应有的重视。一方面,她忙于国内革命,无暇他顾;另一方面,她对边界情势缺乏了解而又盲目的妄自尊大。她始终把******看作是蕞尔小国予以轻视,因此没能及时的洞察到它的扩张野心,直到边境出现了严重险情之后,她才幡然悔悟。只可惜,此时的******早已壮大,疲软的大周军队根本无力将其铲平。万般无奈之下,不可一世的武明空只能答应走和亲这条路了。
武明空明知道自己在******的问题上犯了严重的错误,但一向自视甚高的她却不肯承认这一点。甚至,她不但不肯承认,反而还将满腔的怨气都发泄到了仗义执言的张柬之身上。
武明空对张柬之大声斥道:“自古以来,未有之事多矣。不但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者,也未有女人做皇帝者。如今,朕就是要做这自古未有之事,卿难道以为不可?”
张柬之见女皇居然又把话题扯到“女人当皇帝”这个敏感的问题上来了,慌忙俯下身子,不敢再言语了。满朝文武见女皇发了怒,也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稍顿了一下,武明空又对张柬之道:“卿看人论事目光短浅,不堪在朝为官,可放为合州[2]刺史。”
听了这话,那张柬之倒不觉得怎样,从从容容的倒地叩拜谢恩,反倒是国老狄仁杰心中痛惜不已。
张柬之,字孟将,虽已七十有四,但身体很是硬朗。经过长时间的暗中观察,狄仁杰觉得,张柬之虽然相貌平平,但沉稳有谋,果断敢行,而且他心怀李唐,灭周兴唐之大业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所以,狄仁杰已经在心里把张柬之划入到匡复李唐的阵营中了。所以,此刻,狄仁杰见张柬之被外放,不免有些惋惜。不过,只一转念,狄仁杰又想,正所谓,仕途之路多坎坷。我自己不也是经过了几番大起大落之后才又回到宰相的位置吗?所以,张柬之被外放也没什么,以后再想办法把他召回来就是了。更何况,当此储位不明之际,远离政治中心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想到这里,狄仁杰便释然了。
淮阳王武延秀去往******的前一晚,武明空特意在宫中举办内宴为其送行。
自魏晋以来,在皇室贵族、公卿大臣以及文人雅士们中流行着一种宴饮游戏——曲水流觞。众人坐于环曲的水边,把盛着酒的酒杯置于流水之上,任其顺流漂下,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并赋诗一首。武明空也是有些诗才的,平素无事时也喜欢吟诗作对。因此,她特意命人在这临波阁[3]前移他山之怪石、引池中之清流修建了一个流觞池,以备宴饮之用。今日之晚宴便在这流觞池边举行。
是夜,临波阁一带万盏宫灯齐明,亮如白昼。武明空一来到这池边,便望见远处池中二洲也挂起了几盏摇曳的红灯,在月色的朦胧中,远远望去,宛若神仙之所。见此佳景,武明空点头笑道:“这池水若全无光亮,便觉压抑;若灯火通明,则无趣味,倒是这朦朦胧胧的几盏最好。”
一旁的魏富听了这话忙道:“这可是沈御医的主意。”
“哦?”武明空颇感诧异。
魏富急忙解释道:“今天下午,沈御医从东洲的登春阁前经过,看到尚寝局的宫人在登春阁上挂宫灯,问她们‘是不是今晚要在这里开夜宴?’,宫人回说‘是在池水那边的临波阁开,这边不过是点些灯,做个景儿。’沈御医听了这话便说‘若只是做个景儿,那么寥寥几盏就够了,朦朦胧胧静静幽幽的才雅致,太多太亮了反而喧宾夺主。’”
武明空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又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富道:“听了沈御医的建议,两位司灯[4]不能决断。正巧老奴从那里经过,她们便征求我的意见,我也觉得沈御医的主意好,便劝她们不妨一试。”
其实,并不是魏富恰好经过,而是两位司灯专门跑来要魏富拿主意。若是别的御医的言论,她们便不会理睬了,只是这沈御医是公认的女皇面前的红人,连迎回庐陵王这样的机密事都有他的份儿,两位司灯自然不敢怠慢。可是,这沈御医的建议又与她们上司的命令相左,她们无法定夺,只好去找魏富了。魏富也没觉出寥寥几盏究竟有何好处,但一想,既然是女皇宠信的沈南的意思,不妨就照着做吧。若女皇喜欢,便正好可以把沈南供出来,讨女皇一个欢心;若女皇不喜欢或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对面池中的那几盏灯,那就什么都别提了,混过去完了。
武明空突然道:“沈南进宫也有一年了吧?”
魏富连想都没想便道:“整整一年了。”对于女皇宠信之人的一切材料,魏富都了如指掌。“我记得,当时……”他想说“当时正是与契丹交战之时”但又觉得此时提这事有些晦气,便忙指着池边那大片的荷花改口道:“当时也像现在这样,是荷花盛开的时候”
“是了,整整一年了。”武明空点头道,“进宫一年,沈南还没参加过宫中的御宴吧?”
魏富一听这话,忙道:“老奴这就派人去请沈御医。”
武明空满意的点了点头。
无论皇上到哪里必有御医随行,这种御宴也不例外。但是,他们大多只能在别所枯坐以备宣召,很少有人能像沈南这样有参与其中的机会。
沈南欢天喜地的跑来时,众人已围在流觞池边,上官婉儿双手捧着一盏盛满了葡萄美酒的鹦鹉杯正缓步朝流觞池的上游处走去。
鹦鹉杯,并非形状像鹦鹉,而是用鹦鹉螺制作而成的酒杯。鹦鹉螺,是海螺的一种,旋纹尖处屈而朱红,似鹦鹉嘴,其壳青斑绿纹,壳内光莹如云母。唐时,鹦鹉杯颇得嗜酒者的喜爱,许多鹦鹉杯还镶以金银。但婉儿手中的这盏鹦鹉杯却是完全不加雕琢的,天然洁净,给人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婉儿很喜欢这个酒杯,每次曲水流觞时,她都会将它捧出。
此刻的婉儿一改平素的男儿装扮,换了一件碧纱长裙。清爽而又轻盈的纱裙随着晚风轻摆,勾勒出婉儿曼妙的身姿,远远望去,真如仙子下凡一般。沈南心中暗道,以后不能再叫她婉儿姑娘了,直接唤她神仙姐姐才好。
上官婉儿行至最高处,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鹦鹉杯平稳的放置在水面上,令其在人工修造的怪石清流间缓缓的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