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你不是急着要见朕吗?怎么到了殿门口却又迟迟不进来?”
狄仁杰听到身后传来武明空的声音,急忙转身施礼。却听一旁的沈南笑呵呵的说道:“我难得碰到一次与国老单独说话的机会,舍不得错过,所以就迟了,请皇上见谅。”
武明空笑道:“你和国老聊什么呢,说来听听?”
沈南眼珠一转,说道:“我正在向国老请教大唐的后#宫制度。”
听了沈南的话,狄仁杰很是诧异,不禁转头望了他一眼。
武明空也惊讶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沈南也不回答,只是对狄仁杰道:“国老,您还没回答我呢,大唐的后#宫制度如何?”
狄仁杰只得答道:“大唐的后#宫制度沿袭隋朝旧制,皇后之下有四夫人(正一品)——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夫人之下有九嫔(正二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九嫔之下又有九位婕妤(正三品),九位美人(正四品),九位才人(正五品),称为二十七世妇;二十七世妇之下又有二十七位宝林(正六品),二十七位御女(正七品),二十七位采女(正八品),合称八十一御妻。另外还有六尚各司,分管宫内车马服饰。”
沈南故作不解之状,问道:“那么,请问国老,大周的后#宫制度是否也延续了大唐旧制?”
闻听此语,武明空与狄仁杰都不由得一愣。武明空本是一代女皇,又哪里来的后#宫?
不待狄仁杰回答,沈南又道:“那张易之、张昌宗二人现在后#宫居何职位?”
此言一出,武明空的脸立马阴了下来。虽然朝廷上下都知道之前的薛怀义和现在的二张兄弟是她的面首,但是她并不想把这事公开化、正常化、制度化,还总是掩耳盗铃的予以遮掩。就比如,之前,她为了遮掩形迹并能让薛怀义出入宫禁,便命其剃度为僧;再比如,现如今,她任命张昌宗为散骑常侍。散骑常侍并无实权,但却可以追随着皇帝,侍从顾问。
听了沈南的话,狄仁杰也不由得心头一震。他心中暗道,这个沈南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皇上的面直接伸手去揭皇上蒙在****的那块遮羞布。狄仁杰以为,女皇对待沈南也会象对待王及善那样,直接“轰”他出去。不想,女皇竟然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说道:“国老,你瞧见了吧?又来了一个王及善。”
狄仁杰见皇上并未动怒,很是诧异。他道:“王尚书刚刚是直谏,而沈御医却是讽谏。”
沈南不知道刚才王及善的事,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道:“其实,我这不是讽谏,是建议。孔圣人教导我们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皇上虽为皇上,但也是人啊。皇上不可能为了江山便断绝了人欲,但也不能因为纵欲而毁了江山。所以,古圣先贤们才发明了后#宫制度,用以规范皇上们的人欲,使之有度。而陛下您是中国史无前例的女皇帝,向来勇于自我作古,敢于创制改革。因此,我建议您公开立法,制定大周的后#宫制度,设定男妃的员额……”
听到这里,武明空喷笑道:“你这建议倒是挺新鲜的。不过,朕要是真的在后#宫安置了男妃,肯定会招来世人的非议。”
沈南则道:“真正令世人非议的,不是皇上的后#宫里有多少个男人,而是这些例行‘男妃’之事的男人们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大周的朝堂之上,身居高位,享有重权。”
听到这里,武明空的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她没好气的说道:“你就直接说是易之和昌宗就好了,不用指桑骂槐。”
“对,我说的就是这两个家伙!”沈南越说越说起劲儿,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都如倒豆子般的倒出来,完全忘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后#宫是皇上的家,是‘私’;朝堂是皇上的国,是‘公’。古来一直反对后#宫干政,就是怕皇上因私情而碍公务,以致执法不公,丧失民心,甚则江山危倾。现如今,二张兄弟蒙皇上恩宠,恃宠而骄,目无王法。若他们只是后#宫之妃,那么即便再骄横无度,也不过是在陛下家中小打小闹而已,不会殃及社稷。但是,他们偏偏又是社稷之臣……”
“好了……”
武明空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想要阻止他,可沈南却不想住口,他道:“远的不说,就说陛下您吧。您当初不就是凭着大帝的宠爱才一步一步的爬到高位,最后取李唐而代之的吗?现如今,您怎能保证,二张兄弟不会成为下一个您呢?”
见沈南如此无礼,武明空本来是有些恼怒的,但听到这里反而又很是不屑的笑了一下说道:“古之帝王,宠信后#宫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谁像朕这样做了女皇帝呀。易之和昌宗不过是两个花瓶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沈南道:“陛下您与二张兄弟接触得多,而且,您素来就有识人之智,所以您能看出他们不过是两个花瓶罢了。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别人只是看到您对他们的宠信,看到他们的骄横跋扈,看到他们的无法无天。别人难免会想,他们是有野心的,说不定哪天便会篡权造反……”
“够了!”武明空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制止了沈南的唠叨。她转头对狄仁杰道:“国老,议了半日,你也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
于是,狄仁杰便告辞而去。他一边走,一边想,看来,这个沈南也和王及善一样,是大周的铮臣。不过,王及善不足惧,因为他只是想把二张兄弟从女皇的身边赶走。女皇宠信二张,自然不会放他们走。更何况,一个二张走了,千万个二张还会来,王及善对二张的弹劾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可这个沈南却不同。他居然提出了一个设立男妃制度的解决方案。幸而皇上没有采纳,否则,一旦皇上将二张归入后#宫,则二张将无法搅浑大周这趟水,则复唐之义士将无法趁乱起事。这一刻,狄仁杰对沈南真的是又赞又怕。赞的是,他虽然年轻,但却见识不凡;怕的是,他的出现会毁了自己反周复唐的计划。
武明空把目光从狄仁杰离去的背影上收回来,转头对身后的婉儿说道:“昨晚的那场雨下的真突然,若不是临波阁就在近旁,昨晚那么多人肯定都成了落汤鸡了。”
沈南这才知道,原来昨夜的那场急雨竟然把御宴给搅了。
只听武明空又道:“现在回想起来,昨晚疾风骤雨来时,众人手忙脚乱、惊惶无措的样子,还真是有趣。婉儿,你可想到什么好的诗句没有?”
武明空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去,婉儿也紧随其后。她二人都不理会沈南,大有欲把他晾在一边的架势。沈南无法,只得默默的跟在她二人后边,等待插话的时机。
婉儿才思敏捷,只略一沉吟,便道:“平地一声雷,顽云炸不开。琼浆洒玉面,霹雳惊花魂。黑风吹池立,飞雨踏水来。若无临波阁,君臣尽沾衣。”
武明空笑道:“哪里是‘君臣尽沾衣’啊,分明是‘尽湿衣’嘛。不过,这样一来倒俏皮些。”
这时,他三人刚好来到一处水榭前。拾阶而上,凭栏远眺,西边彩霞,映红了千朵莲花;东边微风,吹皱了一池碧波。水天相映,真是美不胜收。
赏了一会儿美景,武明空转头对婉儿道:“这里的景致不错,朕想在这里坐坐。易之和昌宗应该已经在迎仙宫那边候着了,你去,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是。”婉儿知道,武明空是想把自己支开,好和沈南密谈一番。沈南刚才的那番言论着实把婉儿吓了一跳。男妃!这个词是婉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拿眼睛偷瞄了沈南一下,而后便离开了。
见婉儿已走远,武明空这才转头对沈南道:“你刚才的那番话是谁教你的?”
沈南忙道:“没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想的。”其实,这些并不全都是沈南自己想出来了,他借鉴了《武则天和他的男人们》那本书中对武则天失败的分析。正所谓,事后诸葛亮。后世人总是比当事者看得更深刻些,也更透彻些。不过,在一千多年前的武周建立男妃制度虽然有其合理性,但是否真的具有可行性还有待商榷。
武明空点头道:“朕以往只是觉得你这人还逗趣,可今天你的这番话倒让我刮目相看了。你那个设立‘男妃’的主意,初听起来很荒谬,但仔细品品,倒也不失为一个妙法,只是……”
沈南正美滋滋的听着武明空的夸奖,不想,她竟突然的来了个转折。沈南忙问:“只是什么?”
武明空遥望着火红的西天,悠悠的说道:“大帝还在梁山(唐高宗死后葬于梁山之上的乾陵)上等着我呢,我若生前立了男后男妃,那么百年之后将以何身份去见他?”
沈南不由得一惊。这是他这个80后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问题。也或许,之所以没有想到,不是因为他是80后,而是因为他离死亡这个词还很远,所以从未深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