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沈南自小所受的教育,他一直觉得,人死后除了一抔灰便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天国,也没有轮回。所以,今生的两个人,不管爱得多深多浓,一旦死了便绝无再见的机会了。所以,沈南一直觉得,生时要珍惜眼前人,死后则完全没有必要搞什么豪华葬礼、买什么总统套间。这一切不过是满足了生者的虚荣,而死去的人是全然不知的。
沈南觉得有些可笑,难道她以为她不立男后男妃就可以毫无愧疚的去见高宗了吗?若高宗地下有知,他能不知道她此刻的****吗?地球人都知道,二张早已有了“男妃”之实,但你却还遮遮掩掩,不肯给他们一个“男妃”的名分。这叫什么?这叫自欺欺人,这叫欲盖弥彰。沈南故意说道:“陛下也不一定非要去梁山找大帝去呀。您完全可以再选一块风水宝地,再建一座陵墓,百年之后让张易之他们给您陪葬。”
不想,武明空竟摇头道:“不管现在朕头上有着怎样的光环,是‘弥勒佛下生’,还是‘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朕始终都还是大帝的妻子,今生今世不可能更改。”
沈南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也不禁为之所动。原来,她这个空前绝后的女强人也有柔情的一面。他不禁问道:“您是爱他的,是吧?”
武明空的心不由得一颤。她也不知道,她对李治的感情是不是“爱”只是,她认定了,她是他的妻。不管他生也好,死也罢,这个“妻”的名分她都为他留着。她无法为了他而抵挡自己的欲念,但是,她愿意把他留在心底,让他成为她灵魂中一份温暖的慰藉;她愿意为了让他能够永远得到子孙的祭拜而将自己亲手缔造的大周江山传给他们姓李的儿子,而非姓武的侄子;她愿意在自己百年之后与他同葬一室,以期在来世仍做他的妻。她轻叹了一声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与大帝朝夕相处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来,我们既是战友又是夫妻,既是夫妻又是对手。风风雨雨,磕磕绊绊的,即便不爱,他也已填满了朕的记忆。”
听到这里,沈南颇有感触的说道:“难怪有人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武明空不由得赞叹道:“好一个‘至亲至疏夫妻’!”少顷,她又道:“近来,朕听说你时常去阿轮(李旦)那里?”
“是啊,怎么?”
武明空道:“东宫是个是非之地,你还是少去为妙。”
沈南不以为然的说:“我又不是是非之人,不怕去那是非之地。”
武明空道:“我知道你不是个是非之人,但旁人不知道。你和皇嗣走得太近,旁人会误以为你是皇嗣党的。将来,倘若我将皇位传给了旁人而非皇嗣,那么你便很有可能因被视为皇嗣党而遭到排挤。你明白吗?”
沈南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的,他便嬉笑道:“多谢陛下对我的关心。我是皇嗣党的,没错,但是我并不想拥立皇嗣为太子。”
“哦?”武明空很是诧异。
沈南道:“皇嗣生性淡泊,早就无意于储位了。作为他的朋友,我明知道他不喜欢,怎么可能还把他往前推呢?所以,我想拥立的另有其人。”
武明空听他谈到储位的人选问题,不由得警觉起来,她绷着脸说道:“哦?你想拥立何人啊,说来听听。”
沈南道:“陛下,您迟迟不设立太子是不是怕,一旦立了儿子,则将来侄子们会遭殃;而一旦立了侄子,则将来儿子们又会遭殃。您想要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是一直都没能找到,所以才始终举棋不定。”
武明空点头道:“恩,是有这么个顾虑。人上了些年岁,总盼着后代兴旺,不想他们将来在一起打打杀杀的。”
沈南眉飞色舞的说道:“我说的这个人是旁人从未想到过的。这个人若将来做了天子,绝对能保证李武两家共生共荣。”
武明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里想,候选人不过是李显、李旦、武承嗣三人而已,最多还能再加上一个武三思。怎能还有旁人?她疑惑的问:“你说的是谁?”
沈南道:“是您的女儿太平公主啊。”
“哈哈!”武明空大笑道,“你想让我大周朝世世代代都是女主吗?”
“那倒也不是。不过,至少应该男女平等嘛。儿子、女儿都是自家的骨肉,为什么江山只能传男不能传女呀?我建议陛下制定一个新的皇位继承法,把女儿也纳入到继承的行列中来。”
“哈哈,你可真会异想天开。”武明空笑道。
“我这可不是异想天开。”沈南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CHINA国的西边有个ENGLISH国,ENGLISH国现在的君主就是个女的,叫伊丽莎白二世。在ENGLISH国的皇位继承法中就明确规定,当现任君主无子时,便可将皇位交给女儿……”
不等沈南说完,武明空便摇头道:“我堂堂中国怎可效仿蛮夷之邦。”
听了这话,沈南真是哭笑不得。他心中暗道,你也太妄自尊大了吧?凭什么别人就是蛮夷之邦,而你就是正统?
武明空继续道:“江山社稷就是该传之子孙,这样才能保证血统的延续。女儿出了嫁就是外姓人了,不可以托以重任。”
沈南知道自己这个“男女平等”的思想对于武明空来说太过新潮,她理解不了,所以也就放弃了辩论,只是在心里暗暗的说,腐朽,腐朽,真是腐朽之至!
却听武明空又道:“再者说,我若真要立太平为太子,那反对的奏折还不得把武成殿给埋了。”
“每有革新,必有人反对。”沈南忍不住道,“陛下若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当初就不会当这个皇帝了。”
武明空轻叹了一声道:“沈南啊,朕已经老了,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整天与天斗、与地斗、与大臣斗、与子孙斗了。朕想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过几天太平日子,如此而已。”
沈南没再说什么,因为,透过她华丽的衣着、精致的面容,沈南看到了一颗苍老疲惫的心。这颗苍老疲惫的心想要休息了。其实,这也没什么错吧?可是,错就错在,这颗苍老疲惫的心还贪恋着皇帝的高位,她想坐在那上面休息。她忘记了,那高位下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呢,只要她这只老虎一打盹,他们便随时可能把她从高位上拉下来。
沈南正胡思乱想着,一转头看见婉儿与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二人从远处疾步走来。
武明空低声对他道:“其实,这两个花瓶没你想的那么坏。你和他们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沈南这才意识到,武明空是在有意拉近他与二张的关系。沈南心说,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于公,他二人贪赃枉法、仗势欺人,是国之蛀虫;于私,他二人是引领着武则天走到悬崖边的人。更何况,我一见到这两个莲花面假MM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你让我如何与之“接触”?因此,沈南非但不领武明空的情,反而决定借机奚落他们一番。
待二张兄弟走至近前向武明空行过礼后,沈南道:“我每次看到张常侍(即张昌宗)便想起我们CHINA国的一位将军。”
听沈南这么说,张昌宗那粉嫩娇美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惊喜之色。近来,张昌宗听到的奉承话实在是太多了,有夸他神仙下凡的,有夸他貌美如花的,但就是没有人拿他与神武的将军相提并论。他不由得好奇地问:“哦?为何?”
沈南道:“他和你是本家,而且名字也差不多。你叫‘昌宗’,他叫‘宗昌’。”
“呵呵,那倒是巧得很。”张昌宗娇笑道。
沈南道:“这张宗昌[1]也算是一代儒将,打仗之余,喜欢吟诗作赋。”
武明空道:“可有什么佳作?读来听听。”
“有啊,多得很。我记得有一首叫《下雪》,是这样写的。”沈南摇头晃脑的咏道,“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啊筛石灰。”
哈哈!武明空、婉儿、张易之三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唯独张昌宗见沈南拿他与一个白痴将军相提并论,心中很是不快。但因为有武明空在场,他不便发作,只得也陪着干笑了几声。
沈南又道:“还有一首叫《笑刘邦》——听说项羽力拔山,吓得刘邦就要窜。不是俺家小张良,奶奶早已回沛县。”
武明空喷笑道:“这也算是诗吗?罢了罢了,不要再亵渎诗了。”
沈南道:“这个张宗昌劣迹斑斑,罪恶满盈,被人称为是‘混世魔王’。他最终因树敌太多,被仇家杀死,一命呜呼了。”
此刻,在场的诸位都听出,沈南这是在有意的奚落张昌宗。再看那张昌宗,粉白的小脸都气得发绿了。他咬着牙暗自怀恨道,姓沈的,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这皇宫,否则,我让你和那张宗昌一样的下场——一命呜呼。
武明空见调解无望,摇头叹息道:“行了,沈南,你先回去吧。”
沈南正巴不得这一句呢,他向武明空略一施礼,然后便转身撒丫子似的跑走了。他一边跑,一边想,武约啊武约,我也就只能说这么多了。我不可能把七年后的那场神龙政变和盘托出,那样的话会害死很多人的,我不能那么做。现在,该说的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不听,我也就无能为力了。唉,我本来就是一个无力撼动历史的小人物,刚才所作的一切也不过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罢了。
注解[1]:张宗昌(1881~1932.9.3),字效坤。山东掖县(今莱州市)人。绰号“狗肉将军”、“混世魔王”、“长腿将军”、“三不知将军”、“五毒大将军”、“张三多”等,奉系军阀头目之一。张宗昌曾残酷镇压青岛日商纱厂工人罢工,造成“青岛惨案”1932年9月3日被山东省政府参议郑继成枪杀于津浦铁路济南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