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珍见默啜的目光转移到裴怀古的身上,急忙介绍道:“可汗,这位是监察御史裴怀古。虽然裴御史只是个八品的小官,但却有胆有识。昔日,始安县欧阳倩叛乱,拥部众数万,抢掠州县,情势甚急。大周派裴御史前去讨击。裴御史还没过五岭,便预先飞书招诱,向叛众说明祸福。叛众大都因被官吏所逼而造反,所以见了裴御史的招安书后多来迎降。当时,裴御史决定轻装前往。裴御史手下的官员都劝他说:‘夷獠难亲,不可轻信。’而裴御史却说:‘我依仗忠诚守信可与神明相通,何况是人呢?”于是,他亲身到叛众的营寨安抚晓喻。欧阳倩等人见裴御史如此信任他们,非常高兴,将其所掠夺的东西全部交还归公。各路酋长平时持两端观望的也全都归附了他,五岭以南就此平定了。”
听到元珍对自己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裴怀古心中暗自惊道,早就听说元珍是个中国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不但熟知边塞军事,而且竟然对我这个八品的小小使臣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元珍这样的人,真是******的一宝,大周朝的一害啊!
听完元珍的介绍,默啜点头道:“裴御史如此智勇双全的一个人,做个三品的大将军都绰绰有余,怎么她大周的女皇竟不能识人,竟然把你给埋没了,真是可惜啊!”默啜故意做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说道:“你若肯归顺我,我将封你为颉利发(相当于将军),让你统领兵马,驰骋疆场,你看如何?”
裴怀古却不为之所动,大义凛然的说道:“我裴怀古宁守忠以就死,不毁节以求生。”
默啜见利诱不成,便改做威逼。他故意把脸一拉,凶道:“既然你不爱惜自身,那就休怪我无情了。来啊,将裴怀古推出去斩了!”
默啜的话音刚落,压着裴怀古的那两名壮汉便将他往外推。阎知微与裴怀古同朝为官数载,见此情形,虽心存惋惜,但却不敢为其说一句求情的话。而那武延秀见裴怀古即将就斩,想想自己也将如此,恐惧得大哭大叫道:“不要啊!不要杀人啊!”
裴怀古确实是一条硬汉,知自己将死,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仍然昂着头,一边被压着往外走,一边对武延秀道:“王爷,不要哭,也不要求饶!人固有一死,有何惧哉!”而后他又转头对默啜高喊道:“默啜小儿,你出尔反尔,不讲信用,收了大周的聘礼,却又悔婚,真是无耻卑鄙至极。你攻打我大周明明就是想扩疆掠物,却还美其名曰‘拥立李唐’,真是狡诈阴险至极。象你这种无耻卑鄙、狡诈阴险的小人,我裴怀古宁愿……”
元珍知默啜并不是真心要杀裴怀古,但听裴怀古骂得如此难听,怕默啜一旦动怒会弄假成真,急忙命令手下道:“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元珍的话音刚落,一名武士便冲到裴怀古的面前,将自己戴着的高顶毡帽摘下,直接塞进裴怀古的口中。而后,元珍又对默啜道:“可汗,杀他无益,还不如将他和武延秀一起拘禁起来作为人质要挟大周呢。”
默啜见裴怀古如此不屈,知其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只得作罢。
此后,凡随阎知微一起投降的部下,默啜都赏了官。不降者,则都与裴怀古和武延秀一起被拘禁起来。
却说武明空这边完全不知道黑沙城那边的变故,一心只等着阎知微带回和亲的好消息。
赶巧,这天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日。
初唐时期,中秋节尚未成为全民性节日,但赏月之风尚已成。喜欢附庸风雅的武明空当然不会辜负了这一轮高悬于晚空的明月,少不得又将自己的家人及宠臣们聚到一处作诗玩月。
为此,武明空还特意吩咐属下,届时不可灯火通明的,削弱了月亮的光芒,烛光点点就好;不可大鱼大肉的,破坏了清雅之意境,只需准备些刚打捞上来的肥而不腻的螯蟹,再配上数枚石榴、脆枣、秋梨等鲜果就好。
当太阳收起最后一片余晖的时候,武明空等人便来到上阳宫,踏上谷水西岸的浴月楼,一边嬉笑饮酒,一边等待着月亮的惠顾。
夜还没黑得妥帖,心急的形如圆盘的月亮姑娘便从水的那边钻出头来,极轻巧的跳过几朵散淡的云,一直向上……
伴随着明月的飞升,突然的,远处响起一阵清越的竹笙之声,如此优美,又如此遥远,宛若云外仙曲。
听到这仙曲,众人都是一怔,刚刚还人声鼎沸的浴月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随武明空一起走到围栏前,循声望去,但见一如花美男,穿着一件织有鹤形图案的飘逸纱衣,吹着竹笙,骑着“白鹤”踏着月色,从对面那座精巧优美、宛如飞虹的石拱桥上“飞驰”而来。
来者何人?
正是武明空的花样男宠张昌宗也。
原来,为了讨武明空的欢心,张易之和张昌宗二人预先命巧匠做了一件织有鹤形图案的纱衣,又打造了一只精美的木制白鹤,并在木鹤下安了四个轮子。等夜宴开始后,张昌宗便偷偷下了浴月楼,跑到拱桥的那端。纱衣、木鹤、竹笙,还有两个小太监都埋伏在那里。
张昌宗披上纱衣,骑上木鹤,等到月升之时,便于拱桥的最高处吹起那竹笙。只待武明空等人闻声从浴月楼里探出头来,张昌宗身后的那两个小太监便将装有轱辘的“白鹤”轻轻的往前一推,于是乎,那“白鹤”便顺着桥的缓坡“飞降”下来。此刻,武明空等人看到的便是这真人版的“王子乔升仙”
那张易之唯恐大家看不出他们演的是哪出戏,故意惊叫道:“快看,升仙太子下凡了!”
由于夜色昏暗,再加上离得又远,起初,武明空并没有看清楚驾鹤而来者的面目。有那么一瞬间,武明空还真以为是升仙太子下凡了呢,兴奋得两眼放光。待那“白鹤”逐渐减速,最后“落”在浴月楼的楼前时,武明空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武明空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自己的男宠们导演的一出善意的戏,自己不能不赏他们一个笑脸。于是,她便故作惊喜之色,赞道:“好好好!昔日里,王子乔于白昼里升天而去,不想今日里却又踏月归来。”
她一转头望见大才子宋之问正做冥思状,因而问道:“延清,可有好诗吗?”
突听得女皇叫自己的名字,宋之问吓了一大跳。刚刚他并没有想什么诗文,而是在想一桩命案。
宋之问今年四十三岁,长得身材高昂、仪表堂堂。他虽出身寒微,但年轻时便以诗知名,尤善五言诗,其时无能出其右者。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刚满二十岁的宋之问便进士及第,登临“龙门”踏上了仕进正途。为官二十多年来,宋之问凭借着自己的才能已由九品小参军跻身为五品学士,以文学言语被天子顾问,出入侍从,礼遇尤宠,为时人钦慕。
今日午后,宋之问饱饱的睡了一个午觉。一觉醒来,那可真是神清气爽,周身通泰。因而,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高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不想,他的话音未落,刘希夷便推门而入。刘希夷是宋之问的外甥,今年二十六岁,生得眉清目秀、纤瘦文弱,宛如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姑娘。一年前,刘希夷中了进士。半年多前,宋之问为其在京城谋得了一个闲缺。于是,刘希夷离开汝州(今河南省汝州市)老家,只身来到洛阳。宋之问原本希望这个才华出众的外甥能成为自己事业上的左膀右臂,可是,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宋之问遗憾的发现,刘希夷为人爽直,洒脱不羁,整日里只知道聚友清谈、饮酒作诗,对功名仕途并不热衷。
刘希夷一进门便道:“哎呀,舅舅,您可算醒了,我已经在屋外恭候多时了。”
宋之问见他手里捧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知他又是来请教诗文的,于是一边坐起身来,一边笑道:“又有什么好诗吗?”
“这次确实是得了句好的,特来请舅舅品评品评。”刘希夷走到床榻边,恭恭敬敬的将自己的诗稿送到宋之问的手中。
宋之问一看,却是一首《代悲白头翁》,头二句是——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
宋之问诧异道:“这是谁的诗?”
“是我的呀。”刘希夷道,“是我刚刚写的。”
“刚刚写的?”宋之问更诧异了,“现在都中秋时节了,你怎么突然想起写暮春时节的桃李花飞了?”
刘希夷道:“刚刚午觉中,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桃李花飞飞满天,一貌比桃李的女孩正在花瓣雨下连声叹息。然后,突的,梦境又转到一位嶙峋的白头老翁,他一脸倦容的躺在病榻上,孤独无依,甚是可怜。我因此感慨良多,于梦里即兴做了一首诗。梦醒后,那诗居然还没忘。于是,我急忙拿出纸笔,将它记录下来。”
“哦?梦中得诗,必是好的。”宋之问说完,又低下头去看。只见下面两句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