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寿山被带到派出所。尚铁龙的老战友老吴还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他看着杨寿山笑了:“你叫杨寿山?这回能耐大了,竟敢袭警!为什么?”杨寿山说:“吴所长,误会了。我是看市场有人打架,两个欺负一个,打抱不平,谁知道他们是稽查队的呢?”稽查队员喊:“他胡说!我明明戴上了袖标,他还要暗算我,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吴所长说:“老杨,你这说法骗不了人。事情很明显,你们是一伙的,一个倒卖粮票,另一个望风。这是你们投机倒把的人惯用的手法。”杨寿山连忙说:“你可不要搞冤假错案,我吃过搞冤假错案的苦头。”“看来你是不想说了,到小屋里冷静想想吧。”
尚铁龙回来,听赵金凤说杨寿山被带到派出所了,赶紧往派出所跑。他问吴所长:“听说我的朋友被你们弄进来了?”吴所长致说了事情的经过。
尚铁龙问:“他交代出那个人了吗?”“死活不交代!”老吴说着,斜了尚铁龙一眼。
尚铁龙说:“你没给他上老虎凳试试?要不给他灌辣椒水儿?”“哪能啊,那是白公馆、渣滓洞的刑罚。”
尚铁龙说:“老吴,他是我的朋友,这个艰苦年月大家都不容易,放他一马吧。我们厂长、工程师们都在变卖家底活命。昨天,我还看到市委一个领导,用一件皮夹克换了一麻袋野菜。抬抬胳膊过去吧,我领回去一定严肃批评教育!”“这恐怕不好办,他这是袭警。”
尚铁龙大往模大样往椅子上一坐:“你别跟我打官腔,那些稽查队的不是警察。”“他们协助我们工作。”
尚铁龙一斜眼:“不给本连长一点儿面子?”吴所长犹豫了一会儿:“行,他说他是以为黑市打架,误伤了稽查队员,我就采信了。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没有个处理意见就放人,你把厂里的处理意见写个书面报告给我就行。”尚铁龙出怪腔:“什么?让我给你写报告?”“没办法,形式还是要走的。”“好吧,我也给你个面子。”
尚铁龙进了派出所的小单间,看望杨寿山,杨寿山咧嘴笑了。尚铁龙说:“还笑,你的兔子腿呢?怎么没跑得了?”“妈的,我现在才知道,你跑起来比我还快!”
尚铁龙说:“领教了吧?打不赢就跑,这是基本作战原则。我一给你讲战略战术你就说头疼,不懂战略战术,永远吃败仗!别说这些了,刚才卖了多少?”杨寿山低声说:“去你的,这是说事儿的地方吗?”
尚铁龙压低了声音:“我能不急吗?麦草在那急着等钱用呢,到底多少?”杨寿山用手指头和尚铁龙打着哑语,他比划着,突然停住,用眼睛扫了一下尚铁龙身后。尚铁龙回头一看,原来吴所长在自己身后,正看着他俩。
吴所长一本正经:“你俩还打起哑语了?这里都没外人,有话可以尽管说嘛。”尚铁龙转过身,嘿嘿一笑:“吴所长,哎,你说这事儿闹的,把人都闹病了,他的嗓子上火,丧失说话功能了。是不是杨寿山?”杨寿山点着头。吴所长笑:“你俩别演戏了!”
钱总算凑了个差不多,得赶快给麦草送去。雪花飘飘扬扬,尚铁龙和杨寿山在去乡村的路上走着,他们来到麦草家,见麦草躺在炕上,头发上、被子上落满了白雪。杨寿山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尚铁龙拍拍杨寿山的肩膀,摇摇头。二人走到炕边,杨寿山轻轻拂去麦草被上的雪。尚铁龙轻轻拂去麦草头发上的雪,他的几滴眼泪落在麦草的面颊上。麦草睁开眼睛望着他俩,努力笑了笑,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她病得没了四两的劲儿。
得赶紧送医院!杨寿山背着麦草默默地走着,尚铁龙默默地跟在后面。杨寿山生气地数落着麦草:“有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想找死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要是有个好歹,下辈子叫我和铁龙怎么还!”
麦草不吭声,杨寿山还在说:“你拿我们当外人吗?你知道我们多牵挂你吗?”尚铁龙说:“麦草病着,你少说两句。一路上叨叨叨,烦不烦?我来背。”他把麦草背在身上,小跑前进。杨寿山小跑紧跟着:“你慢点,别摔着她。我骂她是轻了,也就是看她有病,要不然,大耳刮子早就上去了!”尚铁龙脱口而出:“嚯!把你能的,还想打老婆!”杨寿山一怔,尚铁龙语塞。麦草总算吭声了:“骂吧,你们都多骂两句,我愿听……”
公社医院的医生给麦草检查完毕,皱着眉头:“再晚一步就没救了!”诊断结果,麦草得的是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麦草进手术室前,杨寿山安慰着:“主刀的医生是大医院下放的,技术很高明。”麦草说:“有你们俩在跟前守着,我什么也不害怕。”
尚铁龙说:“有件重要的事告诉你,金虎和门儿回来了。”麦草睁大眼:“是啊?我想见见他们!”杨寿山说:“他们是在黑龙江军垦农场,放冬假了,会来看你的。”
护士推着麦草进了手术室。门口,尚铁龙和杨寿山商量着麦草以后的事。尚铁龙说:“她这样下去不行,在这里无依无靠,我放不下心。一定要把她弄回城里!咱把她的情况给厂里写个报告。”“谁写这个报告?你写不太妥当。她是我们分厂的人,还是我写吧!”
正说着,手术护士跑出来喊:“韩麦草的家属来没来?”尚铁龙和杨寿山二人齐声答:“来啦!”“患者需要输血,医院没血,怎么办?”尚铁龙和杨寿山都知道自己是O型血,不用验,二人立即输血。手术很成功,麦草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
厂里工作忙,尚铁龙和杨寿山不能守着麦草,他们要走了。临别,杨寿山给麦草掖了掖被子,尚铁龙脱下军大衣,盖在麦草身上。二人悄悄朝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望着。
麦草醒来,发现被子上盖着尚铁龙的军大衣,她隔着窗子,看见杨寿山和尚铁龙顶着一件军大衣,慢慢消失在风雪中。
尚铁龙和杨寿山刚进大院,姜德久急匆匆跑过来:“你们俩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们!法院今天开庭宣判,金虎和门儿要判刑了,赶紧去吧!”
两个人跑进法庭,宣判已经结束。他们挤到审判庭前,见到两个孩子。金虎和小门儿显得很平静。金虎说:“爹,对不起,我给你脸上抹黑了。”尚铁龙动情地说:“儿子,爹不以你为耻,爹恨自己糊涂,把你的前途葬送了,我希望儿子抽我两个耳光……”金虎轻轻搂住父亲那宽大的肩膀:“爹,你保重……”
金虎和小门儿被押上警车。尚铁龙和杨寿山久久地望着远去的警车。
沈云霞做梦都想吃鱼。边立明急忙到鱼市,在人群里拚命挤着要买鱼,好容易挤到前面,条鱼也没有了。边立明求了半天,服务员用钩子从角落里扒拉出两条鱼来说:“这有两条鱼,不过不能吃,有毒。”边立明还是把那两条鱼提了回来。
沈云霞惊喜:“哪来的鱼?”边立明神秘地说:“在鱼市捡的。这种鱼叫河豚鱼,有剧毒,这里没人敢吃。我们上海那边不怕,处理好了一点事没有,味道可鲜美了!”“你会处理?”“没干过,我想搞个实验。”沈云霞说:“我看过资料,只要把河豚的血液和肝脏处理干净,是可以吃的。不过我也没有实践过。”
边立明壮着胆:“那咱就实践实践?”沈云霞来了兴致:“把我的手术刀取出来,我给你露两手。”她戴上胶皮手套,拿来一个精美的白搪瓷盘,摆开架势解剖河豚鱼。边立明腚前腚后给她打下手。
鱼收拾好了,沈云霞说:“都处理干净了,你真的想吃啊?”边立明一咬牙:“到了嘴边的东西能扔掉吗?吃!”他动手煮鱼,煮好了端到桌子上。沈云霞说:“我不敢吃。”“看我吃了没事你再吃。”边立明举起筷子要吃鱼。
沈云霞阻止道:“真要吃啊?还是我来吧。”边立明说:“那不行,你要是吃出事来怎么办?还是我来吧。”争来争去,最后决定两人都不吃,不能拿生命开玩笑。边立明喊:“不吃,睡觉!”沈云霞叫:“不吃,睡觉!”两人相视一笑,上床并肩而卧。
过了一会儿,边立明爬起来,绕着那碗鱼转来转去,闻闻,用手指头沾着汤水在嘴里咂了咂,吧唧嘴儿。沈云霞也起床闻鱼:“啊,真鲜!”
边立明说:“要不划拳,谁输了谁先吃。”二人划拳,划锤子剪子布。边立明故意出错拳:“我输了,先吃。”沈云霞说他耍赖,不算。二人改为抓阄,边立明抓到了先吃鱼的阄儿:“这回没说的了吧?我先吃。”沈云霞说:“你真的要吃?那先少吃一口,要是有反应,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边立明说:“你拿纸笔来,我先立个遗嘱吧。”沈云霞拿来纸笔。边立明一边念叨一边写:“遗嘱,边立明,决心冒死吃河豚,假如我中毒死去,与任何人无干,爱妻沈云霞听任嫁人,一切私人财产归妻子所有。立嘱人,边立明。”沈云霞哭了:“立明,要死咱们一起死,我和你一起吃!”
边立明拿起筷子,又放下了:“吃这鱼中毒了嘴就发麻,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吃之前,我得先和你交代一下。咱家现在共有存款三十七块零五分,粮票十二斤五两,都放在衣柜第三层的衣服底下,这是我给咱们未来的宝宝留的。另外呢,我还有一个小金库,里面存了十二块一毛钱。我就是想攒点钱,给你买个好看的连衣裙,让你惊喜。”
沈云霞感动得流出眼泪:“我吃!”边立明阻拦:“我吃!”沈云霞抱住边立明:“你听我说,咱们都不吃,咱们要活着!”边立明搂紧沈云霞:“对,咱们要活着!把鱼放到灶台上,别让它眼馋咱们了,明天再说。”二人又上床。
边立明一条胳膊搂着沈云霞的脖子,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小腹:“云霞,咱们要个孩子吧。”沈云霞说:“我不是不想要孩子,现在日子这么艰难,要了孩子怎么养活?等年头好了再说吧。”边立明忙说:“行,我听你的。”
沈云霞忽然说:“这么一折腾,我饿得更厉害了,胃像猫抓似的。”边立明起床抓了两把面粉,自己填了一口,又沈云霞一口,二人嚼着面粉。
边立明嚼着嚼着嚼出了面筋,吹起了泡泡,沈云霞也吹出了泡泡。边立明说:“咱们比赛啊?”“比就比。”小两口在寒冬的夜里以苦为乐,度过了一个饥饿的夜晚。
早晨,沈云霞起床走进厨房,发现鱼仅剩下一堆骨头,惊得赶忙跑回寝室,用手试探着边立明的鼻息。边立明打着匀溜的呼噜。
沈云霞放心了:“立明!你是不是半夜把鱼吃了?”“没有啊。”“怎么就剩下骨头了!”
边立明跑进厨房,看见灶台上碗里的一堆鱼骨头,角落里的老猫伸着长长的懒腰,舒服地趴在灶台边,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