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小刘打过电话,他告诉自己,周一的招标会是下午两点钟在指挥部会议室召开。我上午做了些准备工作,主要是考虑在会上该怎么说。吃过午饭就前往指挥部了。
庆阳的市区面积很小,宾馆到指挥部不过二、三里路,我是走着来的。大老远就看见有个女孩站在指挥部门口东张西望。那身影太熟悉,我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等那女孩儿也看见了我,同样惊鄂得眉目错位时,我才知道自己没看错。
“张倩?!”
张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睛重新放到正常位置。她又向公路上看看,“方路,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想问你呢?”我把她扯到门边的角落里。我知道秃老板也来了,却死活没想到他能把张倩带来。
“老板买东西去了,我正等他呢。”张倩还是一脸的茫然,她对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你怎么会来庆阳的?”
“真笨!除了跑业务我还能干什么?你呢?你也开始跑业务啦?秃子的手下的人全死绝啦?”我还是想不通,老板带她来干什么。
“我怎么会跑业务?最近老板对咱们公司的业务员全都不相信了,象样的业务他都自己跑。他听说我有个亲戚在庆阳当官,特地带我来这儿帮忙。”张倩没搞过业务,她还搞不懂,此时的我已经是他们的敌人了。
“我们头儿派我来接这笔业务,迫不得已,肯定没戏。”我四下瞅瞅,二百米以内,没一个秃子。“你什么亲戚在这儿当官儿?”
“我表叔,市委副书记。”
“官儿不小,够用了。”我私下叹口气,不知王权他们有没有这么大能量,掀翻个副书记谈何容易!“老板用你的关系揽活儿,真没劲!”
“嗨!谁让我挣他的钱呢?明年二月才考研呢。”张倩也悠悠地吁了一声。“你在星达怎么样?”
“一般般。”我没敢看她。
“住在哪儿?”
“富豪宾馆。”
“怪不得你要走,星达的待遇比咱们高多了,老板自己都舍不得住富豪。”张倩也偷偷四下望。
“给我留个电话。”我把笔记本塞给她。
“这是我叔叔家的电话,我没跟老板住在一块儿。”张倩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完。“你快进去吧,那边好象有个秃顶的人过来了。”
会议室在指挥部的二楼。我进来时,巨大的椭圆会议桌边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人。大家交头接耳,神色中都有股迫不及待的味道,屋里乱哄哄的象进了蛤蟆坑。办公桌一端坐的是指挥部的头头们,他们背后的墙面上,装饰着一幅制作考究的纯毛挂毯,挂毯绣的是八达岭春色,那最高处的烽火台我小时候曾上去过好几次。吉兆,绝对是吉兆!我心里别提多美了。
找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我资料摊在膝盖上,便偷偷瞧了徐总几眼。我断定徐总早看见自己进来了,可这老东西居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领导的城府就是深不可测,要不人家能出人头地呢。没多一会儿,张倩便陪着秃老板走进来。老板气派非凡,脑门儿倍儿亮。他第一眼就瞧见旮旯里缩着的我,表情凝固了半秒钟,我甚至看见他使劲眨了眨眼。最终老板还是很大度地冲我笑笑,气宇轩昂地坐到指挥部领导们的下手。我似乎觉得老板的笑容里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会议开始了。
徐总向大家挥挥手,屋里立时静下来。
“我先说几句。”他清清嗓子,身后是壮阔无比的万里长城,眼下是嗷嗷待哺的芸芸众生,倒也神采奕奕。“非常感谢大家从五湖四海来到庆阳,这是我们庆阳的荣幸,也是我们指挥部的荣幸。咱们这个项目是湖南省重点工程,投资好几个亿,事关重大。本着为国家负责,为人民负责的原则。百年大计,质量为先。在产品的选用上,我们是煞费脑筋哪!象你们这种产品的选用已经说是货比八家了。我们经过内联外调——”徐总侃侃而谈了三十分钟,没什么新意,全是套话。最终他转向身边一位黑胖的中年人。“张处长,您说说。”
“刚才徐副指挥长已经说过了,对选用产品的慎重大家都应该理解了。”张处长的湖南口音很重,我支棱着耳朵使劲听才能明白个大概。“言归正传,恶人今天就让我来做吧。经过初步认定,也是指挥部对你们的质量、价格、公司信誉综合评估的结果,现在选择三家单位为侯选单位。我读完名单后,请没在名单上的厂家退场。市场经济嘛!希望大家能理解。”
名单上是湖北的一家公司,我们星达公司,还有张倩和秃老板他们。名单读完时,我看到秃老板、张倩和指挥部的小刘都不约而同地瞅着自己。特别是小刘,嘴里刁支圆珠笔,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张倩则是看我一眼又去瞧瞧老板,面色阴晴不定。
大部分人都在准备退场。我听到不少家伙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他们的脸都象冬天的破门帘子,又冷又阴,一时半晌是掀不起来了。我无奈地看着他们。虽说胜败无常,可如此回去,空耗物力,劳民伤财。怎么跟老婆、孩子交代?
落选厂家们退场后,会议室立时空了大半。我悄悄抱着资料换到前排的座位,正好与老板、张倩他们对着坐。秃老板正神态自若地和张倩商量着什么,眼角中流露的都是成桶的轻蔑。湖北那家公司居然来了三个人,他们并排而坐,声势挺大。其实跑业务又不是打群架,人应该是少而精干才对,象上周五晚上去徐总家的事,如果两个人去,肯定泡汤。
“三家公司的产品报价和技术参数都在我这儿。”徐总伸手拍拍面前半尺多高的材料,他终于瞧了我一眼。“现在就请你们三方轮流发言,公平竞争嘛,啊!把自己的优势都阐述出来。最多十分钟。”
湖北公司的经理当仁不让,率先站起来,湖北人说话的语调向上挑,他们的经理发言时还习惯性的常常发出“啊啊啊”的谐音,象只迷路走单儿的鸭子。他先是以半个地主的名义向我们表示欢迎,然后转向指挥部的人。“我们公司和诸位领导们一样,都是立足两楚,啊,拥有区位优势,供货周期短,联系起来和运输都方便。而且啊——”他很不经意地看我一眼。“老总们都知道,我们公司产品的最大优势是价廉物美。啊,必须承认大城市的厂家在市场竞争中有自己的优势,但他们立足大城市,生产成本和销售成本相对都比较高,品质相同的产品我们就可以以低价取胜。啊,对于庆阳工程来说,咱们同属中西部地区嘛。同样是买罗卜,上海的罗卜自然就贵。贵,当然不是罗卜本身价值的体现了——”
我觉得湖北人的发言很扎耳朵,似乎言有所指。蹊跷!对手好象熟悉自己的情况。其后秃老板的发言更加验证了这种感觉。老板的气派比湖北人强多了,人家没有点头哈腰地叫老总,而是先代表公司全体员工向指挥部的同志们问好,然后一再声称自己亲自前来表达了本公司对庆阳工程高度重视。后来他也承认自己来自北京,但再三表明公司的生产基地在远郊,成本不高,同样拥有价格优势云云。秃老板和湖北人好象串通好似的,咬住我的报价高的弱点不放。妈的,肯定有人把我的报价通知他们了。我心里骂。他们的策略太明显不过,先齐心合力把星达挤出局,然后,他们两家再来个狗咬狗也不迟。老板的毛没白掉,审时度势,思路清晰,还事先找了个后台垫底。高明!听于仁说,老板上大学时专攻哲学专业,不知道他给回扣时依据的是哪家的理论?可咱根本不吃这一套,监狱里都混过还怕谁?我下狠心,最好连老板和湖北人对掐的机会都不给。
终于轮到我发言了。
我站起来,斜瞅了张倩一眼。有种很荒唐可笑的感觉,今天的表演似乎只是给张倩看的。
“请诸位领导原谅,星达公司是知名的大企业,业务繁忙,李经理暂时脱不开身。现在只能先派我来拜访诸位,将来她会专程来拜望大家的。”
“刚才我的两位同行都说得很好,多说别的也没什么用,在这儿我只说一点。就是谁也不能让奔驰车卖夏利的价儿。当然我无意贬低别人的产品是夏利,但事实是,作为国内最早生产此种产品的厂家之一,我们卖的不仅是成型的产品,还是品牌、是成熟的工艺,是专业经验、信誉保证和保险系数。同样是啤酒,青岛啤酒的发酵期长达四十五天,而普通啤酒只有五至十天,消费者没有理由要求青岛啤酒也卖一般啤酒的价儿吧?同样是一套生产此种产品的设备,有的高达上百万,可普通的设备不过二十来万。我们生产车间的设备就是一百多万的。说明什么呢?”我环顾四周,徐总眯缝着眼,手指在资料上不住地弹着。老板象入定的和尚,目不斜视,毫无表情。而张倩则双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望着我。“说明我们的工艺先进,质量过硬,服务有保障。而在全国几十个重点项目上的成功应用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谈到后来,我口若悬河,眉飞色舞。老板和湖北人气得直翻白眼。
“好!好,哈哈——”徐总象旧时京城戏园子里听到妙处的老票友,他拍着大腿,笑得特开心。“好,大家说得都很在理。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呀!但无论怎么说都是为了庆阳的建设嘛。这样吧,诸位稍安勿躁。我们先去研究研究,二十分钟后再见。”说着,他领着指挥部一班人等退了出去。
“小方的确是个人才,不同凡响!”老板胡噜着秃脑门,笑嘻嘻地看着我。“你这一年多来锻炼得不错。”他又笑着问张倩。“小方能力不差,我的眼力可以吧?”看到张倩点头,他忽然叹口气。“可惜,本来咱们合作得很好。我这人最讨厌挖别人的墙角了,有本事自己培养业务骨干嘛。”
“对,没错。我是在您的企业培养出来的,咱们也的确合作得特别好,特别是在天津项目上。”我想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想找个机会把老板的六腿鱼给砸了。
老板的笑容不那么自然了。“那时候,你刚来,没什么经验——”
此时湖北公司的几个家伙把胳膊肘撑在椅子背上,兴致颇浓地望着我们,还不时地相互眨眨眼,窃笑几声。他们当然希望这两家北京公司打起来才好呢。
“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小方你再能干,这回也得空手而归了。”老板说话时,眼睛居然瞪了湖北人几下。“庆阳是座小城市,天高皇帝远,你又来得太晚。现在如果还想回咱们公司的话,我给你开欢迎会,终归是公司的老人嘛。”他挺直身子,秃脑门烁烁发亮,很有点舍我其谁的样子。
“谢谢您喽。好马不吃回头草,现在回去我不就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了?咱们相识一场,好歹也是朋友,将来我要是有个马高蹬短的,没准还得劳您托一把呢。”于仁说做买卖的人都是口蜜腹剑,满脸奸笑,背后磨刀子。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屋里不理解的只是张倩,她都听蒙了。哈!过一会儿秃子他老人家就没那么大气派了。张倩的表叔是副书记,我的王大公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徐刚成偷偷告诉过我,徐总和王副市长是一拨儿的,年轻的时候还管王副市长叫过干爹呢。干爹的面子一般都比亲爹大。更何况上周五,咱也亲自去拜山投帖了。秃老板从来都不是李丽的对手,要不是于仁生就天才,独木支天的话,没准他早就趴架了。这回碰上我方路也不见得就能讨得了好去。想让方大爷再给你打工?下辈子吧你!除非有朝一日老板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人家当了总理,咱就没办法了。
此时,徐总抚着张处长的后背,谈笑风生地走进来。进门时,我看见张处长用眼角狠狠剜了徐总一眼。这位处长是什么角色,我从庆阳回来时也没搞清楚。当然,放风筝用一根线儿就够用了,几条线一起拉非缠成乱麻不可。放风筝?不撕了才怪?
“诸位是不是都等急了?如坐针毡的滋味不好受吧?啊?哈哈,大家先都把血压降降。”徐总的打趣引来一阵附和的笑声。其实大家都不过是跟着张张嘴,谁也没心思乐。我更是紧张得腿肚子发紧,手不住地揉自己的膝盖。“现在做点儿工作难度太大,搞不好就要得罪人。可工作总得有人干吧,本着为国家、人民、良心负责就可以了。”徐总说话时,眼珠一直在瞧着我。他瞳仁小,看起人来挺慎得慌。“没多大关系,这回不行,还可以在别的项目上争取嘛。咱们国家的基础设施欠帐太多,机会多得很。当年刘邦屡战屡败,抛妻舍父,最后一下不就把天下得了。胜负常事,对不对?”他向张处长伸伸手。
“经过指挥部领导们研究决定。”张处长面沉似水,声音低沉。“北京的实业公司——这个,和星达公司。”
张处长说话时故意大喘气,却差点把我吓昏过去。即便如此,我嗓子眼儿里依然咕噜咕噜地响。踢球有平局,做生意也能打成一比一?笑话!此时我看见老板极快地望了张倩一眼,然后向我投来诧异甚至不太服气的目光。湖北公司的几个家伙都呆坐着,脸上是失望、怀疑、愤怒的大杂烩,就差把舌头露出来了。小刘告诉过我湖北人已经来了一个月,工作肯定没少做,恼火是正常的。按说我该知足,可我从心理上也是不愿意接受这局面,怎么会是两家?感觉是人走在半路上,凭空突然掉了一条腿。我又想起在火车里,碰上的说唱艺术家。在他那首歌颂各省特色的小曲儿后面,还应该再加上一句:“湖南当官的精似鬼。”
“同志们,就这样吧。明天上午十点钟,请相关单位到指挥部供应科签定合同。”徐总一把抄起桌上的东西,带着手下走了。湖北老乡们嘀咕几句也愤愤地离去。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张倩和秃老板三个人。会议室里显得非常空旷,空气似乎凝固了,呼吸起来都有些困难。
“哈哈哈——”我开心笑着,站起来为老板倒了杯开水。“太谢谢您了,还是您大人大量。给我留了口饭吃,好几千里出来不容易,没白来。一半?您给我三分之一我就该知足了。等这笔买卖做完,我做东,咱们得好好聚聚。没准还真得求您和小张呢。”我在老板身边坐下。
张倩没说话,她只是很无聊地望向窗外。天空阴云密布,气压很低,远山只剩下面的一半。窗台上有只小麻雀,正死命地啄着窗玻璃。也许它想进来找吃的,也许它认为这是世界的另一个出口。
老板坐在椅子上,他既没有开会时的意气风发,也不象刚才的诧异无奈。仅仅几分钟,他似乎衰老了许多。此时他面向我,好不容易才把眼挤了挤。“好本事!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小方真是不白给。嗨!和以前的部下交手,心里特别扭。”
“竞争嘛!经济社会,人员流动很正常。我会一直念着您的栽培。”头一次见老板如此颓唐,我居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几天老板后脖梗子上那几根毛也得掉得净光。
“哪谈得上什么栽培。”老板靠着椅子背,仰面望着天花板。“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公司得力的人,一个也留不住?”
“是非曲直,很难说清。”我不想再揭他的痛处了。
“今天很荣幸。”老板很费劲地直起身子。“回到北京我请客吧,你就告诉我,这事是怎么做的。”他走向门口,嘴里喃喃叨唠着:“唉!不过都是讨口饭吃的。”
我望着他们走出门,懒得起来,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这次同老板的较量中,可以说是全面胜利了。可张倩会怎么想呢?她千里迢迢跑来,却不见得会有什么成效。窗台上的麻雀已经飞走了,烟雾蒙蒙的大街小巷遥远而陌生。谁又不是讨饭吃的呢?差别只在于讨饭的人哭得是否哀伤,哭得是否逼真。
“我还以为庆阳工程的油水有多大呢?连二百万都凑不足,费这么大劲!”当晚见到王权,我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怎么回事?”王权“腾”的把腿从桌子上拿下来,他向前探着身子,隔着办公桌,脸几乎贴到我鼻子上。“不是说有四百多万吗?指挥部的笨蛋是不是搞错了?你就没让他们仔细查查图纸?”
“查!查什么查?一半工作量给了别人,查能查得出来吗?”我很是轻蔑地点上支烟,根本不看他。
“谁?给谁了?”徐刚成也十分意外。
“实业公司呗。”
“奶奶的!不是打过招呼了吗,搞什么搞?”王权怒“哼”一声,身体象根棍儿似的立起来。
徐刚成若有所悟,他赶紧走过去,趴在王权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我似乎听到什么副书记如何如何。
“呸!这是哪个山头的事?大家谁也不欠谁的。”王权暴跳如雷,活象笼子里关着的老鹰,举着翅膀,来回扑腾。
“我还以为你们的能量有多大呢。”我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继续攒火。“庆阳的确有姓氏,看来还不是一个呢。”
王权面色铁青,眉骨爆起,双手按在桌子上,盯着烟灰缸运气。
“方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刚成说:“好歹也有二百万,这点小变故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协议吧?”
“小变故?我们是家大公司,人多成本也高。给你们的费用比例,是根据四百万的营业额才定的。二百万要是费这么大力气,以后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今天得请示一下我们老板。”我特意停顿了一会儿。“当然,如果继续做的话,我们之间的合作我以个人的名义担保没事,都是世面上混的人,说话得算数。我们又是大公司——”
“操他奶奶娘!”王权一掌拍在桌子上,烟灰缸给震起一寸多高。“我他妈找他们去,不给老子面子,谁他妈也别想过好日子。奶奶娘!”他一跃而起,“咣”的一声把门踹开。
徐刚成本想拦住他,可王权就跟个二踢脚似的,点着了就没影儿。
奶奶娘是个什么东西?我思索良久才把辈儿排清楚,原来就是北京话里的老祖儿。此时徐刚成来到我面前。“你是向死路上推他。”
“谁呀?”
“王权。”
“邪乎!?多挣几个钱能死喽?”
“你在北京长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官场上的事,多少你也该听说过一点吧?”他目似鹰枭,瞅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是个生意人,管不了那么多。我就知道生意做成了大家有的赚,做不成都没的吃。”
“本来你应该空手回去,白得了二百万还不知足?”徐刚成坐进王权的椅子,两跟手指又在我眼前瞎晃。
看得出徐刚成并没有戳穿我的意思。“美国人够有钱了吧,可人家还想在月亮上开旅馆呢。你怕钱扎手?”
“生意人!无商不奸!”徐刚成根本不在乎我拿眼睛剜他。“你小子就是装蒜!反正是把买卖做成,狠赚一笔就走人,对不对?可你让王权把他爸圈儿里的人得罪光了,将来早晚会有人收拾他。官场就是面子的事,多少给个面子什么事都好说。得罪人就是给自己下绊儿。”
“我真不明白,你还不赶紧把他追回来。”我假惺惺地要给他开门。
徐刚成让我气得直乐,他转到我面前,笑着指着我的鼻子。“行了。说你装蒜还越装越象了你。都是聪明人还打什么哑谜?我也是生意人,钱到手,管他洪水猛兽呢,谁死谁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徐刚成伸出手来。“同是生意人,同做生意事。”
我握着他狼爪子一样的手,忽然想起一句成语‘狼狈为奸’。原来徐刚成也是个讨饭吃的家伙,可自己和徐刚成谁是狼谁是狈呢?当然为奸能成事就可以,爱是什么是什么。而王权又是何等货色?李丽、徐总之流又算是什么?细细想来,如果此事成功,除了秃老板,当事人似乎都是受益者。我、李丽、王权、徐总等等。那么谁受害了呢?国家吗?不对,我的报价并没有超过预算,星达产品的质量又肯定比秃老板的让人放心。指挥部也不象是受害者。谁呢?迄今我也没想通,看来社会是进步了,离共产主义没多远了。
“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晚饭时,孟殊问我。
“快了。”
“办完事就走?”她把玻璃杯放到眼前,从玻璃后面看我。
“用不了几天还得回来。”
她把酒杯放下,又开始鼓弄指甲。
“下回想和我一起去北京吗?”我心不在焉地糊弄她。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对孟殊的兴趣越来越淡漠,可身在庆阳也不敢轻易开罪她。
“瞎说。”
“怎么是瞎说?我干嘛要骗你?”现在的女人越来越精,真希望《未来世界》里机器女人的时代早些到来。“两三天内我就得回北京,最多一个礼拜就回来,你好好等着我。”
“等你?”
“是啊,到时候我好娶你。”
孟殊竭力把脸扭向一边,“你就是嘴甜,你们家里人能让你娶个湖南妹子?不可能,我才不信。”
“湖南人有什么不好,毛主席还是湖南人呢。再说我又不跟家里人住在一起,现在的父母谁还管这事?”我的确是在信口胡说,此时脑子里想的全是明天怎么签合同。
“户口呢?”
“现在又不用粮票,怕什么?”孟殊还有点当真了,此刻我多少有些后悔,早知她如此难缠,刚才就不该胡说八道。
孟殊终于又不说什么了。
晚上,把孟殊送走后,我独自在街上转悠。秋风清爽,月朗星稀,北京的夜空根本见不到星星,在这遥远的边城,秋后的夜晚,几大颗星星便规划了天空的走向。而星光下徘徊的游子却找不到自己的坐标。没有目的,没有感觉,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毫无意义。
这感受太熟悉了,我不禁想起川北的小县城。同样潮湿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股淡淡的酸味。那时的自己还自以为是好人,虽然大家和法律并不这么看。现在的方路衣冠楚楚,人模狗样,连老妈老爸都以为我学好了,可我自己却又不这么看。也许世间万物皆如此吧,阴阳不分,好坏不明。
女人属阴,男人属阳。阴阳永远不会调和。他们争斗、偎依、热恋、做爱、仇恨。却永远无法相互理解。也许人类社会的发展正是源于这种古老的竞争吧?一旦阴阳调和,男女互通,这社会没准就完了。而我觉得自己就是能与女人互通才如此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