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
“两千元一个月,吃住全包。”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道:我老婆的工资才三千多,给你两千,我们俩怎么办?你还吃住全包,连房租都省啦?虽然我是个作家,可我一年只能进几回钱,没谱啊。我不想把自己心里琢磨事的表露出来,太丢人,只得慨然道:“工资水平合理,但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和我夫人商量,您等信儿吧。”
女人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静悄悄地推门出去了。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中年大姐,她更新鲜,进门后连看都没看我,反而抄起卫生间的墩布,三下五除儿地拖起地来。我大惊,立刻上前制止。大姐挥舞着胳膊道:“您别管,您别管,我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干。”我叫道:“您先说说您的条件。”大姐依然挥动墩布,嘴里道:“我就这条件,您不是都看见了吗?不缺胳膊不少腿,什么都能干。”
我只得将墩布抢下来:“大姐,咱先谈事,干活的日子还长着呢。”
大姐茫然地看着我,忽然照脑门上拍了一下:“这么说,你用我啦?”
“我没说呀,我真没说呀?”我让她吓坏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用她啦。
“您不是说,干活的日子还长着呢吗?”大姐满怀希望地说。
“我没说让您给我干活呀?”我服了她了,这叫见缝插针!
“那我不给你干,给谁干呀?”大姐嗔怪地望着我,似乎面前这家伙脑子有问题了。
我足足愣了半分钟,然后断定这位大姐是个死心眼,轴子!
俗话说:宁跟聪明人打顿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大姐就是个糊涂人。我说我还没雇佣您呢。大姐:我给您干活。我说:条件还没谈好呢。大姐说:我什么都能干。我说:这事得跟我老婆商量。大姐说:你老婆的事我也能干。这下我又吓出一身汗来,赶紧道:“我老婆的事就让他自己干吧。您呀,先回去,听信儿。”大姐瞪着眼道:“那我到底哪天上班啊?”我带哭腔道:“您没急,这事还没定呢?”大姐一听这话反而急了:“还没定呢?还没定你凭什么让我干活啊。”我要气疯了,推开门,指着外面道:“我没让您干,您一进门就抢墩布,是您自己要干的。”大姐的面孔立刻变得紫黑,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就知道拿我们穷人涮着玩儿,你们早晚得遭报应。”说完,她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我让她气得眼前冒金星,脑袋凭空长大了一号。于是双手挡在门口道:“今天就到这儿了,不面试了,你们都走吧。”
剩下的三个保姆候选人同时惊叫了起来,大家问:为什么。我懒得说话,回手就把门关上了,门外响起暴躁的敲击声。我怒气冲冲地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把我门口的家伙都轰出去。物业说:是您夫人找的。我说:我们家的事我说了算,以后不许听我老婆的。物业小声嘀咕了几句,把电话挂了。几分钟后我通过门镜观察了一下,那三个人果然走了。
我打开冰箱,喝了一袋冰奶,然后又喝了一袋,身上总数舒服一点了。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词,荒诞!是我的生活荒诞还是这个世界本身就荒诞呢?将来我要是把这段经历写成小说,我的编辑能信吗?他不会认为我在说梦话吧?
已经快四点了,时间不允许我瞎琢磨,我穿上外套,又拿了几根香肠,准备去接豆豆。
我灰溜溜地走出家门,生怕别人看见。但走进电梯的刹那间,一条黑色身影随后挤了进来。我本能地退到电梯墙上,一手攥拳,另一手迅速地插进口袋里,竟攥住了一根香肠。黑影是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他惊讶地盯着我,小声道:“一看您就是道儿上混的,还带着家伙呢?”
我攥香肠的手抓得紧紧的,这小子要抢劫吗?抢劫我就把香肠给他。
男人忽然挤出几丝微笑:“我早就说,一般人谁敢要两个孩子呀?都得是手眼通天的,行嘞,您请我当保姆算是请对了。”
“什么,我请你当保姆?”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来了,刚才是保姆候选人中的确有个男的,难道就是这小子?
“是啊,我刚才来应聘保姆,您没见我。我跟你说,我就喜欢孩子,天生的喜欢。可老天爷不公平,我都结婚了才知道,自己要不了孩子。医生说我的精子成活率特低,没戏了。所以我一生气就学了个家政本,帮别人养孩子也是一门乐趣呀。”男人越说越兴奋,脸上都冒油了。
我对请保姆的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冷冷地说:“我不请男的。”
“这就是您不对了,男人照顾孩子更细心。就拿我来说吧,我都当三年保姆了,里外里五个孩子,一个赛着一个虎势,那都是我教育出来的。现在的家庭里阴柔之气太重,气场不好。我就是阳刚啊,我一来,气场就给调节过来了,孩子能不虎势吗?”男人说得眉飞色舞。
此时电梯已经到楼下了,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这家伙的脑子也有问题,什么气场、阴阳的?跑我们家练气功来啦?
男人却依依不舍,一直跟在后面。“您说说,您有什么意见?我绝不会得罪您道儿上兄弟,我能把两孩子……”
我一回手,将香肠塞进他嘴里,然后立着眉毛道:“保姆的事已经定了,您找下家吧。”
男人咬了香肠一口,惋惜地说:“一下赶上两个孩子的机会不多,可惜了的。”
我脚下生风,几乎是飞着跑了。
今天我拒绝了所有胡说八道,张东的、周胖子的,婷梅的、李爱嘉的,一群保姆的。有人说学会了拒绝就学会了人生,看来我真是快成熟了。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幼儿园,刚要攀住栏杆呼喊方总的名字,却见豆豆在楼门口拼命向我招手。我意识到豆豆有事,赶紧从后门溜进幼儿园。
豆豆果然有意外,他站在楼道里,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而阿舅拉着我走进角落,阴沉着脸道:“方总的家长,你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天我的气就没顺溜过,阿舅的当头喝棒一下子就把怒火给逗起来了。“你管得着我是怎么回事么?我怎么回事跟你有关系吗?”
阿舅一愣,他可能从没见过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家长,不得不放缓口气道:“我说的是方总。”
“方总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他一整天都跟你们在一起,他要是出了事,你们负责。”我把满脸横肉横着扯到最大限度,连耳朵都跑到脑后去了。
阿舅果然害怕了,声音立刻低了八度:“您不知道,方总午睡时尿炕了,把褥子都尿湿了,您得管管。”
“我弟弟把孩子送来时,光赞助费就交了一万多呢,尿湿你一条褥子又算得了什么?”我更加理直气壮了。一点错都没有,方智的确是交了赞助费的,一万多块还买不来一条褥子吗?
阿舅挨了我三棍子,气球似的瘪了一半,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怕孩子屁股上长湿疹,您得采取点措施。”
“早说呀?”他这么一说,堵在我胸口里石头终于化成了沙子。“放心吧,明天会采取措施的。”说着,我拍了豆豆脑袋一下。“走,跟三大爷走。”
出了幼儿园大门,豆豆拉着我的手道:“三大爷,你可真象爸爸。”
我白了他一眼:“你也是,怎么老尿炕啊?在幼儿园里还尿!多丢人呢。”
豆豆委屈地说:“你说的,不让我在家里尿。”
“那你就在幼儿园尿啊?”我回头看了幼儿园一眼,幸好阿舅不在场,否则这小子会以为豆豆尿炕是我教唆的。
我无可奈何,只得拉着豆豆跑到一家大商场。售货员也是个大姐,得知我要买尿不湿,立刻拿出个小包裹似的东西,一个劲推荐。我从没买过这种玩意,狐疑地问:“真尿不湿吗?”售货员拎起一个大杯子,“咚咚咚”往这个小包裹里里倒起水来。然后把小包裹推到我面前道:“你看看。”我顺手摸了摸,居然一点都不湿,奇怪地说:“水哪儿去了?”售货员笑道:“你们这些男人啊,一点都不懂。这里面有吸水材料,遇水就膨胀,把水都吸走啦。”
我把大杯子举到豆豆面前:“你能尿这么多吗?”豆豆摸摸自己的肚子,估摸了一下,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大为放心,说道:“你给我拿一包吧。”说着我拿出五十块钱。
售货员嘿嘿了一声:“一包是138,十片装的。”
我的心肝肺相互撞击了一下,疼得厉害。一包尿布就是138呀!我写一篇散文也挣不来几片尿布啊!
尿布再贵也得用,只得买了一包。路上我告诉豆豆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套上,但必须要节省着用,千万别尿起来没完。
到家了,我让豆豆去玩游戏,自己则钻进书房,在小床上休息。等着吧,等着老婆把小魔女接回来,我们就吃饭。
可能是这一白天太累了,我竟一觉睡了过去,睡得特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