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主宰了我的生活。小魔女、老婆、严明、李爱嘉……身边全是女人,只有豆豆是男人。但这一点交通部门是不大认可的,豆豆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人。
一 女人之间
假如这个世界上有90%的人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那这个世界基本上就是太平的。我睡了,但睡得极不舒服,差不多属于半昏迷状态,脑子里就象熬了一锅稠粥,而且是一锅腊八粥。由于五谷混淆,杂粮众多,梦里连高粱、谷子都分不清楚了。我先是梦到搬家了,自己背着大包、小包满大街地瞎转,整个一逃难的。后来我又梦见北京护城河里的水全干枯了,河床上全是翻着白肚的死鱼,我提着几只塑料袋,兴高采烈地与大家一起哄抢着,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再之后,我在梦里听见豆豆到逢人便说他爸爸是混蛋,他三大爷也是混蛋,他们家大人全是混蛋。梦到这儿,我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真想把豆豆揪,噼里啪啦地揍一顿。怪得很,豆豆竟然就站在面前,一时中,我弄不清豆豆骂我是做梦还是确有其事。
我虚张声势地揪住豆豆问:“豆豆,你怎么能骂三大爷是混蛋呢?”豆豆吧嗒着小眼睛:“我没骂三大爷是混蛋呀,没有。”我松开他的肩膀,不大相信地说:“那你跑进来干嘛?”豆豆指着外面道:“有人敲门,我想问问三大爷,开不开门。”我侧耳倾听,果然有人敲我家的门,响动很是温柔。
我跑出去开门,小魔女和李爱嘉居然双双站在门口,我吃惊地向她们身后看了几眼,老婆呢?李爱嘉领着小魔女进屋,责怪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呀?”
电话?我跑进书房里找手机,不过睡了一个来小时,却有四个未接电话,三个是李爱嘉的,一个老婆的。原来我把手机放在振动档了,再加上睡得难受,根本没听见。
我拉住小魔女,问道:“你干妈呢?”
小魔女还没说什么,李爱嘉就道:“没人来接她,我只好把宝宝送回来了。”小魔女棱棱着眼睛道:“我没让你送,是你自己愿意送的。”我尴尬地向李爱嘉赔笑,数落着小魔女道:“宝宝,老师是关心你。”这个小魔女,真是不给面子。
李爱嘉早摸清楚小魔女的脾气了,根本没心思搭理她。关切地拉着我道:“你刚才干什么呢?”
“我睡着了。”我回手拍着小魔女的肩膀:“宝宝,写作业去。”
小魔女瞟了李爱嘉一眼,仰着鼻孔:“今天的作业都写完了。”
“那就复习功课,看看老师明天要讲什么。”我道。
小魔女依然不领情:“我都学会了,还要他们干什么使啊?”
我望着李爱嘉不敢出声,如今的老师真不好干。
李爱嘉却应付自如地安慰我:“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横着呢。”
“好吧,那你在这儿呆着,不许动。”我扔下小魔女,跑进书房里打电话,李爱嘉也跟着进来了。奇怪呀!我给老婆打手机,人家说她不在服务区。我给他们单位打电话,报社的人说:你老婆两点就走了,不知去向。我脑子里立刻闪现出方智和徐大光失踪的情景,顿时紧张起来。
李爱嘉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心事太重,不愿意说话,手上却没闲着,先后又给岳父家和大姨子家打了电话,然而他们也不清楚老婆的下落。我想到了严明,但严明家却根本没人接电话,师迁的手机也关机了。
我老婆失踪了?这个荒唐而可怕的念头,闪电一样击中了我,半截身子都被烧黑了。天哪!我老婆也失踪啦?
李爱嘉继续问:“怎么啦?”
我不敢把自己的推测变成现实语言,这种前景太可怕了,我老婆失踪啦?她心理出问题啦?我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居然有心理问题?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不对,搞不好是碰上歹徒了。前几天我们家楼下就发生过抢劫事件,有个女人的头被歹徒用凿子凿了个窟窿,我老婆不会是遭遇不幸了吧?
李爱嘉看出些不好的端倪,揣摩道:“找不着你夫人啦?”
我点点头。
李爱嘉温柔地说:“别着急,慢慢想想。”
“想什么呀?”我问。
李爱嘉也不知道该让我想什么,此时我看见小魔女推着豆豆来到门口,并在豆豆胳膊上掐了一把,豆豆叫道:“三大爷,我饿啦,我要吃饭。”
我看了眼挂钟,已经七点多了,孩子饥肠辘辘也属正常。可我现在是心急如焚,哪儿来的闲心给他们做饭呢?李爱嘉挽起袖子:“你去你找夫人吧,我给他们做饭。”
“算了,去外面随便吃点。”我道。
小魔女又推了豆豆一下,豆豆叫道:“我要吃三大爷做的饭。”
我使劲照头发扯了一把,揪下来好几根。“三大爷有事。”
“别急别急。”李爱嘉抓起围裙,麻利地钻进厨房:“我来吧。”
小魔女狠狠瞪了我一眼:“干爹,你为什么不做饭?”
“跟大人说话得说您!”我低声怒吼。在这一刻我几乎将对老婆的担心变成了对小魔女的愤怒,手掌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狠狠拍在墙上。
豆豆鸟似的,脚不沾地的飞回客房。小魔女却岿然不动:“你为什么不做?”
我有心揍她,但心思全在老婆身上,胸口上似乎压着巨大的石头,透不过气来。我喘着粗气道:“李老师愿意做,咱们就吃。”
小魔女又斜了李爱嘉一眼:“我干妈说了,你们男人就是懒,等我干妈回来我就告诉她。”
李爱嘉笑道:“对,告诉她,老师帮你们做饭。”
小魔女不怀好意地撇了撇嘴,气呼呼地回房间了。
李爱嘉宽容地笑道:“你夫人对她的影响很大呀。”
我一声不吭地回了书房,继续打电话,但老婆就如石头沉入大海,跟当初方智、徐大光失踪时是一模一样。半小时过去了,我的努力全成了鼻涕泡。这时我忽然担心起来,小魔女和李爱嘉的相互憎恨不会化为行动吧?我躲在门口,侧耳听了听,小魔女和豆豆在客房,李爱嘉还在厨房里,我不敢贸然出去,担心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万一让小魔女听见,她保证会告诉老婆的。
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三十多岁的男人意味着在男女游戏中可以掌握一些主动了。李爱嘉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我不敢妄自猜测,但绝不会是纯洁的友谊,对这一点我是心知肚明的。有时我琢磨着,中国古代实行三妻四妾制度是有道理的,至少它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凡是社会性的野生动物,无论是狮子、狼、猴子、猩猩,还是其他什么玩意儿,都是一头雄性支配着一群雌性,而另一些雄性只能打光棍,干看着。这说明那头雄性动物的基因优秀,在竞争中获得了胜利,所谓优胜劣汰,无非如此。人类社会其实也差不多,混得狗屁不是的男人,娶个媳妇就算烧高香了,可一旦他混出些模样来,女人们纷纷投怀送抱也是理所当然。在这里,我没有一点贬低女性的意思,事实就这样,讲什么大道理都是苍白的。无论你信仰什么主义,人类的基本属性不可能改变,这就是人的动物属性,动物属性的根基就是崇拜优秀。所以我说,咱们祖宗弄个三妻四妾绝对正常,至少说明他养得起。扬白劳的事,我是不相信的,一个佃户能娶得着漂亮老婆吗?娶不到漂亮老婆,哪儿来的漂亮闺女?没有漂亮闺女,人家地主能抢吗?至少从遗传学的角度来分析,《白毛女》的故事不成立!除非是喜儿的身上出现了基因变异,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说李爱嘉这事吧,我知道小魔女为什么讨厌她,小魔女的眼神里已经表露得非常清楚了。她认为李爱嘉要勾引她干爹,她要为干妈负责,要保住干爹对自己可怜的关注,自然就把李爱嘉当成仇人了。男人争夺的是世界,女人争夺的是情感,这就是女人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八十岁最还是八岁。
老婆依旧没有音信,我甚至动了报警的念头。最后我咬定牙关,如果到了十一点老婆依然找不到的话,只有打110了。此时李爱嘉的饭做好了,我心事沉重,低头猛吃,豆豆也跟着吃。饭桌上只有小魔女,眼睛卫生球似的不住地在李爱嘉脸上擦着,李爱嘉似乎没看见,一个劲地招呼豆豆吃饭。豆豆倒是来而不惧,白白吃掉了不少好菜。
吃过饭,已经八点半了。我猿猴似的挥舞着胳膊:“豆豆,宝宝,回房间写作业,我送李老师回家。”
豆豆茫然地点头,小魔女却道:“那我干妈要是回来了怎么办?”
李爱嘉忙说:“没关系的,我自己回去。”
“没事,我送你几步,你干妈要是回来,让她给我打电话。”我安慰李爱嘉,眼睛却不敢与小魔女对视,但又不得不安抚她几句:“宝宝,我就是顺路去找干妈的,你的任务是保护豆豆,明白吗?我跟你说,现在坏人太多了,宝宝要负起责任来,听见没有?”
小魔女一本正经地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
“凭什么?”我叫道。
“未成年人保护法上说,不能将未成年的孩子单独留在家里,否则就是犯法。”小魔女的话就如几个铅球,狠狠地砸过来,地面、墙面和我的脑袋立刻被砸出来几个大坑。
我瞪着李爱嘉道:“你们还教这个呢?”
李爱嘉气得眼泪差点喷出来,嘴里嘟囔着:“他们就这几句记得清楚。”
我只得举手投降,央求着说:“好,就二十分钟。干爹听你的,成不成?”
小魔女这才表示首肯,我拉着李爱嘉下楼。在电梯里我沉痛地说:“完了,我觉得我这辈子再也写不出东西来了。”
李爱嘉关心地凑过来:“为什么?”
“这俩孩子彻底把我的生活给毁了,现在连我老婆都不知去向了,估计是烦了。”我靠在墙上,真想摆脱地心引力,一下子出溜下去,飘飘荡荡,无牵无挂。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
“你不烦吗?”李爱嘉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一股股的口气吹过来,香的。
“我也烦,可一个是我侄子,一个是我干女儿,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干脆就出溜下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拼命地抓扯自己的头发。真是烦,简直烦透了,小魔女讨厌,豆豆讨厌,老婆无缘无故地失踪了,也挺讨厌的。其实你李爱嘉就更讨厌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李爱嘉拉着我的胳膊:“你起来,这么坐着象什么样子?”
此时我的屁股下面一忽悠,原来电梯已经到底层了。我攀着李爱嘉的手刚要站起来,电梯门开了,老婆和严明站在外面。
老婆和严明手拉手站在电梯外面,样子很是亲热。
电梯里的情况是,我半蹲在地上,李爱嘉亲昵地拉着我的胳膊,那样子明明是干了坏事的我,正在事主面前诚心忏悔呢。有人吸了毒,脑子空白了;有人喝了酒,脑子也空白了;李爱嘉仅仅拉着我的胳膊,我的脑子顷刻间就落到鸳鸯火锅里去了,已经熟了,而且还是五香的。
老婆傻瓜似的地看着我,然后又看看李爱嘉,最后眼光竟停留在严明脸上。让人惊奇的是,老婆只是眼珠子在晃悠,连脖子都不带动的。
我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强撑着道:“你跑哪儿去啦,我找了你一晚上。”
老婆似笑非笑地说:“是吗?”
“当然啦。”我这才发现,胳膊还挂在李爱嘉手里呢,赶紧甩开。我们俩来到电梯外,向老婆炸出一脸笑容:“这位是李爱嘉,豆豆的班主任,啊不对,小魔女的班主任,也是我的小学同学。”
老婆脸上还是那股不阴不阳的表情:“是吗?”
我意识到事态比想象得更严重,生死存亡之际是不进则退呀。于是硬着心肠,玩儿起了恶人先告状的游戏。“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一走就多半天,知道家里有多担心吗?我特地给咱爸咱妈(岳父、岳母)打过电话,可你连个人影都没有。咱家现在有两孩子呢,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老婆狞笑着道:“我打过电话了,你不接,我不知道你当时干什么呢?”
“我——”真不争气,在关键时刻我竟然看了李爱嘉一眼,似乎是心里有鬼。而李爱嘉却抱着胳膊,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干什么呢?”老婆步步紧逼。
见我遇难,李爱嘉微笑着说:“他睡觉来着。”
“对,我睡觉来着。”我叫道。
“他睡觉来着?”严明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睡觉,你怎么知道?”老婆也跟着笑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老婆呈现过如此阴险的笑容,从没听到过这么深刻的笑声,黄鼠狼给鸡拜年也就是这个动静。
“你是在美国睡吧?”严明嘴里跟我说话,眼睛却直直地盯住李爱嘉。
李爱嘉预感到不好,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向我身后躲。老婆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我马上郑重叫道:“不许胡思乱想,组织虽然没有放走一个坏人,却也冤枉了不少好人。”这是我们俩交朋友时常说的一句话,老婆担心我将来会有外遇,我说,外遇都是女人逼的,很多情况下男人没这心思。可女人瞎猜疑,猜来猜去就真有外遇了。接着就是党组织那番话。
老婆的身体终于扭动了一下,苦笑道:“没错,是我逼的,那我给你生一个还不成,生一个孩子你就塌实了,对不对?”
我照自己的小手指头上咬了一下,生孩子与李爱嘉有关系吗?我小声道:“你吃错药啦?再过一百年我也不想要孩子。”
“真是铁嘴钢牙!”老婆挥手就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