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防备她搞突然袭击,骤然间就蹲下了。这巴掌是一点没糟践,正好打在李爱嘉头上,李爱嘉“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严明竟母狼一般扑了出来,死死扭住李爱嘉的腰,口中叫道:“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女人,我弄死你,弄死你!”我认识严明也快十年了,从未见过严明此等狂暴。她抱住李爱嘉,玩了命地左右甩着,似乎要把李爱嘉甩散了架,那架势就如鹗鱼在撕扯猎物。更难得一见的是,严明的口水满天飞,全甩我腮帮子上了。我暗叫一声:不好。马上冲上去,用身体将两个女人分开。“你疯啦!”我指着严明嚷嚷。严明狼一样弓着身子,似乎随时还会扑上来。老婆一把拉住严明,忍着眼泪道:“严明,咱们走,别理他们。”说着,他拽着严明进了电梯,严明在她手里马上老实得象个小孩。电梯门关闭时,老婆向我投以轻蔑地一瞥。我刚要说什么,老婆已然不见了。
李爱嘉目光散乱,满面惊恐:“你老婆身边那女人是什么人?”
我满怀歉意地说:“是她朋友。”
“不会是黑社会的吧?”
“不是,他老公就是师迁。”我苦笑道。
李爱嘉略微整理一下衣服,摇着头道:“师迁人面兽心,他老婆是衣冠禽兽。”说着,李爱嘉抬腿便走。
我真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不得不跟了出去。来到小区外,李爱嘉忽然停住了,背冲着我道:“你真不怕你老婆吗?”
“我本来就不怕她。”我说的是真话。我认识老婆已经十年了,经常吵架,虽然我承认错误的次数多一些,但那我是让着她,谁让她是女的呢。
李爱嘉长出了口气:“你知道张爱嘉吗?我特别羡慕她。”说完,李爱嘉接着往前走。
我知道知道张爱嘉是台湾的女演员,却不大清楚她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由于没有告别的理由,我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爱嘉后面。
北京的夜空从来都是红色的,而且是那种脏了吧唧的猩红色,半颗星星也看不见。走在夜空下,你甚至搞不清,天上那沦淡红色的光圈是月亮还是其他什么玩意。我们走着,象一对相识不久的情侣,一前一后,若即若离。我不敢盯着李爱嘉的背影使劲看,眼睛毫无目的四下张望着。忽然我看见空中有几个光点,在云层里迅速移动着,他们或而交叉着行进,或而排成纵队,或而又排列成规则的三角形。我大惊失色,指着天空,痛苦地叫道:“飞碟,外星人来啦!”在这一刻,我突然有了一股解脱感。外星人赶紧来吧,赶紧把地球毁了吧。地球毁灭了,我的灾难也就跟着毁灭了。什么小魔女呀、豆豆呀、老婆呀,咱们一块儿玩完,再不用操心了。
李爱嘉也看见光点了,她先是一惊,然后大笑着道:“你看清楚喽,那是探照灯。”
“是吗?”我顿时就失望起来。果然在云层比较薄的地方,可以看到光点拖着几条光柱,光柱连接着地面,不停地晃动着。“吃饱了撑的。”我恶狠狠地骂。
“是大商场在促销呢。”李爱嘉道。
“大晚上的,这不是起哄吗?”我依然满腔愤怒。
李爱嘉忽然掉转过身体,双臂一伸,将我端端正正地摆在街上。“你脑子里是不是都是这种怪里怪气的想法?”
我先是摇头,然后不得不笑着承认了。李爱嘉猜得没错,我一直盼着飞碟把我接走,哪怕是当外星人的实验品呢,只要能让我在外太空转一圈儿就行。我一直盼着飞碟和美国开战,把大老美狠狠揍一顿,然后成立一个银河联邦。我一直盼着能和外星女人有回艳遇,那样的话我这辈子就真没白活了。
李爱嘉欣赏着我的尴尬,象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你就是个大男孩。”
我有股要哭的感觉,这女人的确有点儿魔力,看着她,我竟然想起小时候吃奶的情景,真是新鲜了!此刻,手机救命般地响了起来,是家里打来的。李爱嘉转过身去,表示她并不介意。我接通电话,电话里是小魔女的声音:“干爹,已经半个小时了,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我道:“你干妈不是回去了吗?”小魔女说:“干妈是干妈,干爹是干爹。”我只得说:“干爹马上就回去。”
挂了电话,李爱嘉已经换了副面孔:“你听着,小魔女青春痘的事,千万不要当儿戏。”
我说:“我明白。”
李爱嘉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回头看看我家的大楼,23层的大楼如夜空的一道阴影,如今那阴影里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外星人怎么还不来救我呀?我再次向天空张望,亮点依然相互纠缠着,真象飞碟。
二 祭奠
和李爱嘉一切在街上溜达的时候,并没觉得走了很远。可一旦独自往回走,我才发现这条路还真不近呢,大约有好几百米。我对回家有抵触情绪,不得不一步一步地往回蹭。一直以来,我认为人类的所有活动都是利益交换,比如说工作的事吧,工作就是人们出卖劳动来换取金钱,或者说是换取生活资源。比如说婚姻吧,从根本上说婚姻就是性能力的一次性买断。比如说养孩子吧,养孩子就是扩大再生产。但现在看来,至少我的行为已经偏离这个轨迹了。我替别人养着两个孩子,可得到什么了?我挤出的是奶,吃的是草,而且还是苦草!金钱、时间、精力和才华都搭进去了,可结果呢?结果是夫妻不和、相互猜忌,工作中断、无以为继,外患初现,人心思变!满世界飘荡的都是风雨欲来的黑烟!我想不通,我当丁客,怎么当成这种结果了?
终于到家了,是老婆开的门。让我欣慰的是老婆并未哭天抢地,反而给我预备了拖鞋和热毛巾。
我受宠若惊,赶紧解释道:“你听我说,李爱嘉就是——”
老婆深沉地向我摆了摆手:“宝宝都告诉我了。我老公让人看上了,是因为我老公基因优秀,我应该高兴。”
“可我真没那什么,我连那心思都没有。”我快急了,小魔女是个满嘴放炮的孩子,只不定说什么了呢?老婆这招,叫欲擒故纵。
老婆优雅地微笑着:“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肯定瞧不上她。”
我吃惊地张着嘴,不知该怎么答复。
老婆充满自信地说:“她,身材不如我,模样没我年轻,工作也不如我的工作体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老公就是想找外遇,也会找一个各方面都比我出色的。对吧?”
我点点头,立刻觉得老婆是有意套我:“不对,我就没想过这事。”
老婆极其从容地说:“行啦,宝宝已经告诉我啦,她干爹是好样的,拒腐蚀永不沾。行了,进去吧。”
我战战兢兢地走进客厅,严明正拉着豆豆做游戏呢。什么“拉大锯,扯大锯,老老家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都是老掉牙的玩意儿,严明却唱得津津有味,豆豆也跟着起哄,房间里充满了怪诞的欢乐气氛。我的脚冻在地板上,惊奇地望着他们,严明今天是怎么了?她一直将孩子视为仇人,态度比我和我老婆还坚决,难道她也想要孩子啦?此时小魔女从客房里探出头,向我狠命地眨了眨眼睛。我心道:这丫头在威胁她干爹呢,一旦你不老实我就把你和李老师的“实情”告诉干妈。
老婆在后面推了我一把:“走啊!我有事跟你说。”说着,她指了指书房。
我跟着老婆进书房,怪了,书房里居然摆放了张小床,看样子是刚摆好的。我揪住老婆问:“严明住咱们家?”
老婆回手将门关上:“可能要住几天。”
“两口子吵架回娘家去呀,跑咱们家来算什么事啊?”我觉得师迁比徐大光可讨厌多了,徐大光不刚是孩子塞给我了,而师迁居然把老婆都送来了。
“严明她父母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婆有点不耐烦。
“那我也不是她父母。”我想起刚才严明的样子,不禁害怕起来。严明有点不对劲,跟吃了兴奋剂似的。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告诉你,师迁去美国啦,今天下午走的。”老婆道。
“师迁去美国了,就把老婆放在我们家。那师迁要是去俄罗斯呢?不得把他的七姑八大姨都送来呀?”我记起来了,今天下午机场大巴里那个人影一定是师迁,原来这小子已经走啦,口风够严的,居然连饯行的酒席都省了。这个狗东西!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抬腿就要出去。老公走了,老婆还在,干脆让严明请客吧,狠狠宰他们一顿。
老婆堵枪眼似的堵在门口:“你别出去,师迁去美国了,把严明甩了。”
“什么?他们俩结婚都十年啦!”这回我是真不敢相信了。师迁有点外心还可以理解,哪儿小猫不吃腥啊?可总不能假戏真唱吧?“这个没心没肺的,难道他真要跟女学生结婚?”一不留神,我竟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了。
“你知道他们的事?”老婆眼睛里全是失望,甚至有点绝望。她攥着拳头,嘴唇皮筋似的绷了起来。
我把满身的嬉皮笑脸都收拾起来,现在绝不能让老婆觉出一点儿不严肃的味道来。“我在饭馆的确碰上过一次,师迁和他的女学生一块吃饭。可我没多想。就是想了也没当真。我是男人,一天到晚琢磨这种事,那还叫男人吗?”虽然我的话里多少有点儿踩乎女性的味道,但老婆绝对相信这种胡说八道,这是我的风格。果然老婆信了,眼睛望着屋顶,大口喘着气,看样子要哭。我赶紧搂着她的肩膀道:“严明到底怎么了?”
老婆强忍着眼泪道:“师迁上午跑到学校,逼着严明签了离婚协议,他说他要带着女学生去美国。”
“这孙子脑子里进水啦?现在的女大学生约等于——约等于——”我实在不好意思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老婆狠狠瞪了我一眼:“她说,他那个学生同意给他生孩子。”
“严明呢?”我问。
“严明当时挺住了,签了。”老婆道。
“当时挺住了?那后来呢?”
“疯了。”老婆终于哭了出来,眼泪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下掉。
“啊?”我下意识地看了眼房门:“疯啦?”
老婆使劲捂着嘴,怕哭出声来。
李爱嘉对师迁的评价再恰当不过了,他的确是人面兽心,而且阴狠毒辣,狡猾透顶。这家伙一方面规劝严明给自己生孩子,希望严明能悬崖勒马。可他自己却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是留了后手的。不,何止两种准备,师迁还向李爱嘉求过爱呢,这小子保证是广撒网,只要有一条鱼同意给他生孩子,他就从了。我在饭馆和酒吧碰上的女学生,就是师迁碰上的那条鱼。老婆说,师迁和女学生已经勾搭半年多了,但一直没松口。后来严明不生孩子的态度越来越明朗,师迁便动用了后备资源。他办理着出国手续,安抚着女学生,另外着手准备与严明离婚。
今天上午,师迁气势汹汹地跑到学校,将离婚协议书扔给严明。严明当然不能服软,抬手就签了。其实严明认为师迁不过是拿离婚相要挟,只要自己挺住,师迁就没办法。但她是万万没想到,签字的笔才放下,师迁就得意地说:“你不愿意给我生孩子,有人愿意。今天下午我们俩就去美国,你自己过吧。”说完,师迁趾高气扬地走了。严明当场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但许多同事都看见她眼角里有血。后来要强的严明硬挺着给学生上课,结果昏倒在课堂上。同事和学生将严明救醒后,她就犯了病,开始疯狂地砸东西,把教室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七、八个男老师也没把她按住,最后动用了绳子。
再后来,学校领导四处寻找严明的亲戚、朋友,可严明没有亲戚,于是找到了老婆。老婆赶到学校时,严明正骂街呢,据说把从十九世纪的脏话到二十一世纪的脏话全骂出来了,学校老师们就跟听评书似的,别提多美了。
老婆见严明这样,便决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学校担心严明半路闹事,便派了两个男老师护送老婆。下午,老婆一直在精神病院,她给我打过电话,但我睡着了。医生说,严明属于暂时的精神分裂,搞好了,闹一段就过去了,搞不好就长期的。老婆没别的办法,要把严明托付给医院,可不知道严明是真疯还是假疯,送到住院区时,她明白过来了。我是从没进过精神病院的,便向老婆询问那里的情况。老婆说精神病院和监狱差不多,特别是重病区,窗户上全有铁栏杆。病人特恐怖,什么样的都有。刚住院区的时候,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揪着老婆叫奶奶,把她差点吓哭。老婆估计严明也是被吓清醒的,清醒后,严明便哀求老婆把自己带回去。老婆说:你要是犯了病我们就没办法了。严明说:我再犯病我就不是人,你千万别把我留在这儿,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老婆征求医生的意见,医生说:只要说你有胆子就随你的便。老婆一狠心,向医生要了三斤多药丸,然后就把严明拉回我们家来了。
我听得是心惊胆战,四肢酸软,最后不得不扶着椅子坐下了。以崇拜的眼神望着老婆,我老婆简直就是女神,善良过分了吧?“严明住咱们家?天天跟我在一起?”我说得轻松,但后背上已经出汗了,连背心都湿了。
老婆假装无所谓地说:“她不犯病的时候跟好人一样,而且她就听我的。”
“那她要是犯了病呢?你上班一走,家里可就剩我们俩了,她要是把我强暴了怎么办?”我抚摩着自己的胸口,好象这几块肉马上就不是自己的了。
“你别胡说八道,人家严明能看上你吗?”老婆知道我并不是担心这事,可依然不允许我侮辱她的女友。
“他连师迁都能看上,我好歹比师迁强吧?”我不准备和老婆打嘴仗,挥舞着胳膊道:“刚才我都看见了,要不是我在中间拦着她,严明能把李爱嘉剁成馅,包了饺子。”
“你怕什么?你又不是李爱嘉。”老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