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子有点酸,没搭理豆豆,拍着小魔女的后背道:“三大爷不去,不,是干爹不去。告诉干爹,你为什么欺负豆豆啊?”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这话有点儿亏心,明明是豆豆在痛打小魔女,怎么能是小魔女欺负豆豆呢?孩子都是72变的妖精,一个赛着一个油滑,根本摸不透。豆豆在我面前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可打起人来却一点儿也不手软。小魔女虽然性格强悍、暴烈,人却笨得厉害,一门心思就是抓头发,死心眼。我知道自己在委屈小魔女,不得不在她头上抚摩了几下,以示安慰。小魔女头上有几个包,她疼得直冽嘴,却硬挺住了。小魔女是个心胸开阔的孩子,并没有计较我言语中的偏向成分。指着豆豆道:“他一直玩游戏,我睡不着,说他,他也不听。”
我问豆豆道:“姐姐说得对吗?”
豆豆有恃无恐地说:“是三大爷让我玩儿的,三大爷比我爸爸好,三大爷天天让我玩游戏。”
我意识到自己这两天对豆豆是太放纵了,马上问小魔女:“他老玩儿吗?”
小魔女道:“昨天他玩儿到三点多。”
我懊丧地一拍脑门,怪不得豆豆尿炕呢。五岁的孩子玩儿一夜游戏能不尿炕吗?我要是连打两夜麻将,也得尿炕。我一把将笔记本抢过来,恶狠狠地瞪着豆豆道:“豆豆,你给我听着,晚上不许玩儿游戏。以后要听姐姐的话,你要是不听,你要不听……”我实在想不出他要是不听,我能拿他怎么样。
小魔女比我明白,兴奋地说:“他要是不听就挠他脚心。”
“啊对!”我终于忍不住了,嘻嘻哈哈地乐起来。“对,挠豆豆脚心。哈哈哈,我看你还敢不敢玩儿游戏?”
豆豆没想到,三大爷和姐姐这么狠毒,突然冽开嘴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哭得委屈十足。
我摸遍全身,没带香肠,正要去冰箱里拿。门开了,老婆钻进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婆便将一根香肠递了过来。我将香肠塞到豆豆嘴里,然后叉着腰道:“豆豆,你要是不听话,现在就胳肢你的脚心。”说着我恶魔般地张开双手。豆豆立刻就不哭了,香肠在嘴里转了半圈,嘴唇分开时,已经剩一半了。
我把监督豆豆的权利交给小魔女,小魔女比董存瑞的决心都坚强,飞扬跋扈地说:“干爹,你放心吧,他敢玩游戏我就挠他脚心。”
我赞扬了小魔女的革命斗志,然后命令豆豆将尿不湿穿上,最后虎着脸道:“拉灯!”
从客房出来,我一点都不困了,揪着老婆道:“你怎么出来了?”
老婆看了眼卧室,然后又指了指书房。
我们俩并肩来到书房,老婆一进门就笑道:“在以后的若干年里,豆豆狠你的程度一定会超过狠****的程度。”
一说起****,我马上想到豆豆的母亲,想到豆豆的母亲就想我妈来了。我自言自语道:“老妈应该从峨眉山回来了吧?”说着,我的手已经抓住了电话。
老妈按住话筒道:“几点了?”
我看看座钟,凌晨一点半。这个钟点打电话的,基本是上报丧!我打消了找老妈的念头,又想起严明来了。于是拉住老婆,温柔地说:“老婆,我不讨厌严明,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但是,但是,她住在咱们家,的确是有点那个。疯子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干出来她还不用负法律责责,咱们得负责。”
“只要不刺激她,她就没事。”老婆细长的手指在我头发上一个劲揉搓,象是爱抚,又象威胁,你不同意我就把你头发揪下来。“你想想,她现在多可怜,父母已经去世了。师迁是他唯一的亲人,可这小子带着别的女人跑了,没人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要是给师迁生个一儿半女的,能闹到这一步吗?”虽然我是个丁客,但我的原则是不能反对别人生孩子,那是人家的权力。所以师迁的要求并不过分,若不是老婆收留严明的话,我是不会恨他的。
“女人的事……”
“我不懂?是吧?”我毫不犹豫地打断老婆,这叫老生常谈!“老婆,我向你发誓,坚决不做师迁那样的人,在要不要孩子这件事上我绝不会中途变卦。但人家师迁想要个孩子并不过分,是严明太过分了。别的女人都能生,为什么她严明不能生?她不是女人?”
老婆坐在小床上,一眼一眼地瞪我,但我毫不退缩,最后老婆垂下眼角道:“你知道严明她妈是怎么死的吗?”
我在记忆中搜索了一圈,结论是严明有妈吗?自从我认识严明以来,就没听任何人谈起过严明的母亲,只知道她妈已经死了。
老婆见我不说话,便把我轻轻拉到她身边,以少有的低沉而简约的口气说:“我和严明上小学的时候就是同学,我,知道她。她五岁的时候,她母亲要生第二个孩子,据说是男孩。结果在产房里躺了三天三夜,死了。”
“难产?”我问。
老婆点头道:“难产。”
“男孩呢?”
“根本就没生出来,一块儿死的,是母子双亡。严明她爸爸激动过度,犯了心脏病,好象也点精神分裂。后来她爸爸一直就病病歪歪的,严明十二岁的时候她爸爸就死了,实际上她是她姥姥、老爷一手带大的。据说她母亲死时,严明也受了刺激,八岁才上学,所以她比我大一岁。”老婆将肩膀靠在我肩膀上,声音越发地微弱了:“你想想,这件事对一个女人会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后来严明找男朋友的时候,之所以看中了师迁,就因为师迁信誓旦旦地说要当丁客。可这小子,真是人面兽心!”
我眨巴着眼睛,心里象揣了二十五只兔子似的,百爪挠心。我不是心软的人,但听到这事关节里还是酸溜溜的。“师迁这个——这个臭老九!知识越多人越坏。说话不算数那还叫男人吗?”
“说话不算数的男人太多了。”老婆站了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戒。“我问你,你跟那个李爱嘉以前有没有过那个?”
“哪个?”我没反应过来。
“你们是不是初恋情人?”
我照自己耳朵上揪了一把,难过地说:“我告诉你吧,头几天我们在学校碰上的时候,我根本没认出她是谁来。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我们俩同学的时候她长什么样。”
老婆撇着嘴,不屑地说:“看来是苍蝇偬肉啊?”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不是肉,李爱嘉也不是苍蝇。别管怎么说,今天要不是人家,小魔女就没人接,我们几个人就得挨饿。”
“宝宝说,她看不起李爱嘉。”老婆的肩膀阴险地抖动了一下。
我明白,小魔女是老婆的间谍,怪不得老婆已经一口一个宝宝地叫上了呢。这时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我问你,张艾嘉干过什么事?”
老婆大奇:“你问她干什么?”
我笑道:“你老公不仅是作家,还是半个编剧呢。有一部戏要找她演女一号,我想知道这人以前干过什么。”我编瞎话的本事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的工作之一就是编瞎话。
“张艾嘉和好几个才子同居过,好象还给他们生过孩子呢。但人家现在已经不演戏了,未准能答应。”老婆道。
“那就是制片方的事了,跟咱们没关系。”我注意到老婆提到了生孩子的事,心脏猛然就坠到大肠里去了。“她替人家生孩子,谁养啊?”
“张艾嘉挺浪漫的,而且绝对是女权主义,她自己养孩子。”老婆的表情极其钦佩。
我觉得自己的心快从****里喷出来了。李爱嘉要做张艾嘉?她想给谁生孩子呀?不会是我方路吧?我和我老婆都不生,难道她还想给我弄出一个私生子来吗?李爱嘉的追求也过于远大了!
后来我给老婆讲了一个笑话,两个老光棍凑在一起,一个说:天下做什么事最爽?另一个说:做爱。第一个光棍泄气地说:还有没有别的事?第二个又道:再做一次。老婆的笑容很灿烂:“明天吧,等严明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做!”说完老婆心满意足地走了。我只能失望地抱着小床睡,结果梦见无数个美女和自己缠绵了整整一晚上,早晨都累得起不来了。
早上七点,老婆鬼头鬼脑地把我叫起来,我知道要送小魔女上学了。老婆道:“快去快回,你还得送豆豆呢。”说着她指了指卧室。
我知道,自己任重道远,送完豆豆还得做严明的贴身保镖呢。忽然我想起另一件事,马上道:“今天我还得找徐大光呢,小魔女长青春痘了。”
“那就带着严明一起去,不能把她单独留在家里。”老婆命令着。
我咬着牙,撇着嘴,立着头发冲进客房,拉起小魔女就走。
在电梯里,小魔女又变魔术般地拿出二十块钱:“干爹,我请你麦当劳吧。”
我心道:前天你拿二十块钱要请客,结果是我请的,昨天你又把这二十块钱拿出来了,结果是你干妈请的。今天是第三次了,这二十块钱你都蒙了三天麦当劳了,没完了你?我知道,垃圾食品绝不是天天吃的,于是道:“宝宝,咱们能不能吃点别的呀?”
小魔女的胖脸眼看又胖了一圈儿,似乎要爆炸了。她不满地说:“干爹,我请你吃还不行吗?”
“拉倒吧,干爹请你。”说完,我拉着小魔女出了电梯。
小魔女在我家已经四天了,我对这孩子的印象有所改观。原来我认为小魔女是被溺爱坏了的典型,属于蜂蜜吃得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甜。可几天来小魔女的表现比我预计的好,她虽然有暴力倾向却绝不矫揉造作,虽然不大听话却性格坚强,总体上比豆豆要好一些。豆豆这孩子有点儿两面派的作风,看他昨天用游戏手柄敲打小魔女脑袋的劲头,就知道这孩子心狠手毒。
路上,我决定应该尽一尽干爹的监督职责了,便假装疯魔地说:“宝宝,最近的学习成绩怎么样啊?”
小魔女道:“不怎么样。”
我呵呵笑了两声:“这就不对啦,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小魔女忽然仰着脸问:“干爹,为什么要天天向上,天天向下多省力气呀。”
我琢磨了一会儿,我小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天天向下的问题?到底是向上好,还是向下好?大家都说向上,可向上有什么意义呢?
小魔女见我不说话,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便得意地说:“我在电视里看见了,山顶上除了冰就是雪,还特别冷,一点儿都不好玩儿。电视里的阿姨说,山下面就是草原,羊啊,牛啊,兔子呀都在草原上。再往下是森林,老虎、大狗熊和孔雀都住在森林里。最下面的是大海,海豚、鲸鱼和珊瑚多漂亮啊!而且大海是生命的源头,老师说人类的老家就是大海。所以我说,越往下越有意思,傻瓜才会天天向上呢。”
我开始咬自己手指头了,这么浅显的问题我怎么就没想到?但总不能让小魔女的学习成绩也天天向下吧。于是道:“天天向上是求上进,成绩好,求上进的孩子将来才有出息啊。”
“可我爸爸说,上学时学得太好的孩子都没什么出息,他的同学都这样。”小魔女的样子很认真,不象在开玩笑。
我又想了想,对呀!的确没听说哪个高瞻远瞩的伟人是学历特别高的。******放到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专生学历;拿破仑是炮兵学校毕业的,也是中专;比尔·盖茨是大学肄业,爱因斯坦是大学的旁听生。比起他们来,我方路的学历最高,我是大专毕业,可我现在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作家。而且当年班里那些学习成绩比我好的同学,现在都混成小职员了。如此想来,小魔女的话真是有道理,不对,是徐大光的话有道理。但我依然不能接受这种教育方式,威严地说“你爸爸的话,等你长大了再琢磨,现在应该听老师的。”
一提起老师,小魔女更不在乎了。“干爹,老师要是有本事就不当老师了,所以不能听他们的话。”
我仰脸看了看天空,太阳还没露面,东方只是一道鱼白。今天早晨真是受益非浅,小魔女竟然为我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可不是吗?有本事的人绝不会当老师,更不会当小学老师。
小魔女接着道:“干爹,我想过了。听了有本事的人的话就有本事,听了没本事的人的话就更没本事了。”
我忽然记起,前些日子我琢磨出来的一句名言:与叫花子比较的人,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一不留神就得成了叫花子。与杰出人士比较的人,比杰出人物差不了读书,稍加把劲就能成了杰出人物。小魔女的话虽然不大工整,却与我的名言异曲同工。可我三十四岁了,小魔女才八岁,她是怎么想出来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现在正是早晨,这不会是不祥的预兆吧?
吃过麦当劳,我将小魔女送到学校。李爱嘉没有象往常一样在门口迎接孩子,我心里产生了一丝歉疚。
送完小魔女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老婆已经给严明和豆豆做好早点了。严明死活不吃,老婆绷着脸说:“一定要吃,不然我把你送到医院去。”严明屈辱地看了老婆一眼,抓起包子,一口便塞了下去。我揪了豆豆一把,小声道:“你尿炕了没有?”豆豆转着眼珠说尿不湿已经扔了,我只好告诉老婆,再给豆豆准备一块尿不湿,带到幼儿园去。
吃过早点,我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于是冲进卫生间办事。办到一半,我又想起李爱嘉了,歉疚是有的,但我更担心她给小魔女小鞋穿。于是偷偷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昨天的事别往心里去,我老婆就是那种人。短信刚发出,老婆就在外面叫道:“快点吧,再不出来就晚了。”我浑身打了个机灵,手机砰然落地。
天哪!这和电影《手机》里的情节一模一样,难道我真要干亏心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