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虚惊日,一场又一场的虚惊让我成了三流惊险小说的主角。
一 坐山观虎斗
习惯了幸福,幸福自然贬值;习惯了苦难,苦难又耐我何?任何极端的事物最终都要向中性转变,这就是中庸!讨厌孩子,孩子就会成心烦你。拒绝神经病,神经病就会住到你家里,接受吧,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如今我算是习惯了苦难,反正是天天出事,不出事浑身就不自在,似乎更大的危机就躲在西山的阴影里,随时会跟着寒流刮到城里来。我带着小魔女回家,家里却空无一人,严明去哪儿了?严明是不折不扣的个神经病啊!当时我是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这个神经病不会跑到大街上去砍人吧?我心里咒骂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老婆,她吃饱了没事干,弄回一个神经病来,这不是给自己脚底下埋地雷吗?第二个被诅咒的是师迁,这条披着人皮的狗一定得不了好结果,他在美国早晚会成为恐怖分子袭击的靶子,把他炸成碎片。但骂人归骂人,我央求小魔女在家里好好呆着,然后便冲出小区,四处搜寻严明的下落。
我揪住所有熟识的人,向他们打听严明的下落。有人说:这么急?不是找你老婆呀?有人说:你们家怎么还住着个女的?你小子够有本事的。还有人说:满大街都是女人,你还是回家等着吧。最后有位大妈问我:她有什么特征啊?我随口道:就是一神经病。大妈拍着手道:我猜的没错,那女的还真是个神经病,她是不是不会转眼珠啊,走路也有点一顺边的?我说:好象是。大妈兴奋地说:好象朝东去了,走得挺慢,赶紧追吧。
我估计大妈说的没错,严明她们家的房子的确在东面,她可能是想回家。
我拖着两条疲惫的小腿向东跑去,跑了几百米就跑不动了。我琢磨着匍匐前进也是个办法,可又担心大家伙认为我是神经病,只得苦撑着,一步一步地挨。不久我真在街上看见严明了,她站在一个书摊前,与老板商量着什么。我顿时来了力气,马上扑了上去。
在北京,盗版书摊是道极其常见的风景线,几乎是每个街区都有,全是5块、10块的最新图书。我甚至在长安街边看见过背着挎包四处兜售盗版小说的游商,可气的是他们向我兜售的盗版小说,居然就是我写的。我恶狠狠地问他这书买得怎么样?小商贩说:这主儿写得很一般,比人家老舍差远了。我有心与他们理论一番,可小商贩们人多势众,本人除非喝了酒,否则是没胆量吃眼前亏的。中国的事往往令人费解,国家机关的公务员们一天到晚在电视上、媒体上装腔作势地叫喊着要保护知识产权。可面对满大街的盗版书,都是无动于衷的。这群没有责任心的人,是如何混进国家机关的?难道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个国家搞成一团乱麻?
此时我已经跑到严明身后,严明刚刚把一本书装进挎包里。此时小贩举起几本书生动地介绍着:“大姐,那地图册有什么可看的?你看见没有,《御夫术,七十二招》、《夫妻智斗,三十六计》,这两本书买得特好。您要是把这两本书吃透了,您老公就是只小绵羊,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我瞪他一眼,心道:你小子也是男的,你缺德不缺德呀?严明根本没发现我在身边,拿起两本书道:“上回我在你这里买过这两本书。”
小贩惊奇地说:“是吗?是不是特管用?”
严明忽然高高举起盗版书,“啪”的一下,正好砸到小商贩脸上。小贩“嗷”的一声,跳起来三尺多高。严明厉声骂道:“全是胡说,我按照书上写的做,可我老公跑啦。你们这群骗子,全是骗子!”
小贩急了,挥手竟将皮鞋脱了下来,高高举着道:“你这个臭婆娘,你老公跑了,跑了活该!你自己管不住老公,凭什么找我呀?买地图也找不到你老公。神经病,神经病!”
严明一听“神经病”这三个字,立刻就疯了,双手一扬,书摊被她整体掀到了空中,几百本盗版书全砸在小贩身上了。小贩鸟一样的叫了起来,骂道:“我跟你拼啦。”说着,他扎着膀子冲了过来。
严明凶恶地站在原地,却没有摆出任何防备的姿势。我意识到不好,拦腰抱住小贩,劝解道:“兄弟,别跟女人一般见识。”
小贩凄厉地叫道:“妈的,我们厂子倒闭了,我下岗了。我他妈卖书,我自食其力,我还碰上神经病了我?大哥,你撒手,我今天跟她拼了。”
严明骂道:“骗子,你们全是骗子。”
小贩叫嚷道:“那书又不是我写的,写书的才是骗子呢。”
我猛然一愣,他们打架,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去呀?就在我愣神的功夫,小贩奋力将皮鞋甩了出去,正好打在严明脸上。严明是中学老师,从来没受过这等待遇,惨叫一声,一手捂着脸,另一手胡乱抄起几本书,砸了过来。小贩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结果严明的书全部打在我屁股上了,还挺疼。
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知谁喊了一声:“警察来啦!警察来啦!”
小贩呼喊道:“倒霉,真他妈倒霉!”
我不愿意难为这个下岗职工,松手了,小贩鸭子一样钻进胡同。严明举着盗版书在后面追,有几本书差点砸中小贩的脚后跟。我跑前几步,拉住严明道:“算啦,他已经跑了。”严明怒道:“他敢说我是神经病,我是神经病吗?”我只得告诉她:“你正常得很,你比正常人都正常。”
严明的气管子是顺过来了,我又开始紧张了。派出所的片警一脸肃穆地走了过来,他背着手,盯着满地盗版书摇头,还不时地咂嘴。我硬着头皮走上前,递给片警一只烟。不好意思地说:“那什么,就是发现了一点小纠纷。”
片警上下打量我几眼,无可奈何地说:“打击盗版,也对,可这事不应该让你方作家亲自出面吧?”
我觉得这事有缓和的余地,立刻道:“是啊,可我们不出面,谁出面呀?这应该是执法机关的事啊。”
片警苦笑着说:“您别瞪我,我是管治安的。打击盗版有专门的机构,我劝你呀,下回再碰上这种事,就找版权局、新闻出版署、扫黄打非办公室、精神文明办公室、城管队,什么文化部、什么宣传部,他们都应该管。”
“管吗?”我问。
“反正是应该管,嘿嘿!”片警只得用笑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您呀,别老自己动手,就算您有把子力气,可万一碰上吃生肉的,给您一刀怎么办?您看看今天这事,您动手也就算了,夫人也跟着动手,多危险呀。记住,解决问题要通过法律途径。”
我知道片警是好意,不得不点头哈腰地表示赞同。最后片警指着满地花花绿绿的盗版书道:“这些东西怎么办?”
“烧喽。”严明在书堆上狠狠踩了一脚。
片警哈哈笑道:“尊夫人真是女中豪杰!算啦吧,我通知城管队,让他们拉走吧。”再之后,我千恩万谢地与片警告别,片警苦口婆心地叮嘱我道:“气大伤肝,千万别老这么大火气。”
回家的路上,我跟在严明后面,小心翼翼,一句话都不敢说。我担心万一哪句话说错了,这位姑奶奶又急了怎么办?现在的严明让我想起了一个星期前的小魔女,那时候的小魔女就是现在的严明,任性、胡闹,永远正确。可小魔女不过八岁,严明却活了三十多年了,她怎么越活越小了呢?
到家后,严明一头钻进书房,从小挎包里拿出本世界地图册,认真地查找起来。我想起来了,小贩的确说过她买地图册的事,于是凑上去问道:“严明,你查地图干什么?”严明头也没抬地说:“我在找潘捷西山谷。”
“潘捷西山谷?”我不名所以地叫了起来,那是个什么地方?
严明道:“方智说,****可能藏在那儿,我得为他做些案头工作。”
我“哼”了一声:“方智怎么说也得在里面住一段时间,你别老想那些烦心的事。这样吧,我这有不少光盘。”说着,我强行把严明拉到客厅里,找出几张光盘,介绍道:“看,《一个婚礼和四个葬礼》。”严明的面孔骤然变色,我马上改口道:“这个也不错,《挣他一千万》。”
严明冷冷地说:“挣一千万干什么?搞女学生吗?”
我只得又翻出几张。“这个最好,《甲方乙方》,喜剧!”我哈哈笑道。
严明毫无表示,我便打开DVD和电视,自行放了起来。小魔女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我告诉她要放电影了,好好看。严明歪着脸坐在沙发上,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说:“严明,师迁的事已经过去了,别多想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严明虎着脸不说话。我又说:“基督教说:人要学会宽舒,宽舒别人了,自己也就心安了。”严明终于说话了,她一字一喘气地说:“宽舒了别人,结果就是加速了别人的堕落,只有惩罚才管用。”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严明的话有道理呀。政府宽舒了日本二战时犯下的罪行,结果呢?人家照样参拜靖国神社,照样认为祖先是为了解放全亚洲,你被侵略是你活该。所以宽舒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热脸硬往人家的冷屁股上贴!
后来我象老朋友似的告诉严明,我要去接豆豆。严明一听豆豆两个字,兴奋得眼睛放光,想一起去。我说,你要是真关心他,就在家看电视,我一会儿就回来。严明居然一口答应了。安顿好严明,我把小魔女拉进书房,再三叮嘱她:严明阿姨要是犯了病,立刻给干爹、干妈打电话。小魔女严肃地说:“干爹你放心,她要是敢打我,我就揪她头发。”我差点给小魔女跪下,口中道:“小奶奶,您千万别揪她头发,她的头发不结实。有事就打电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叮嘱完小魔女,我还是不放心,将严明和小魔女放在同一套房间,那就是干柴碰上烈火,早晚会出大事。于是我专门给老婆打了电话,希望她老人家赶紧回来,帮我应付局面。老婆知道我的难处,声称一定早退。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以前我往往整天整天地不出门,蹲在家里写上个三五千字就累得胡说八道了。现在我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限,竟然发觉自己原来挺能干的,比全国劳模是一点儿都不差。就拿今天来说吧,我在夜里十二点给我爸爸烧纸,碰上了中年人,回家后为小魔女和豆豆劝驾。早晨送小魔女上学的,送豆豆去幼儿园,向李爱嘉表示歉意。然后带着严明去看守所,会见了方智和徐大光。下午接小魔女去看病,四处寻找严明,然后与书商打架。而现在刚刚四点钟,我又踏上了迎接豆豆的征程,还是精神抖擞的。国家领导人的日程安排也不过如此啦!我方路的能耐真不小啊!
令人鼓舞的是,阿舅在幼儿园门口等我呢。他把我拉到幼儿园后门,小心翼翼地说:“方总的家长,您别多心,我必须得跟您说说。”
我差点笑出来,在阿舅眼里我肯定是个生混蛋,于是假装流氓地说:“我们家方总可是好孩子,从来不惹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
阿舅难过地说:“没人欺负他,可方总又尿炕了。”
“又尿啦?”我心道:以后绝不能让豆豆玩游戏了。
阿舅接着说:“不仅尿炕,还尿裤子了呢,当然,我们已经给他换过了。我是想提醒提醒您,这孩子有点精神萎靡,是不是生病了?”
我琢磨着,让你连着三个晚上都玩儿游戏,你一样精神萎靡。但嘴里却说:“你的提醒很及时,我们一定注意,找个医生给他调理调理。”
阿舅如释重负地说:“那样最好,那样最好,老这样尿下去,谁也受不了。”
我大大咧咧地点头。之后,阿舅把豆豆叫出来了,我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豆豆只得受气包似的在后面跟着。
走出几百米,我突然停下来,指着豆豆道:“尿,尿,尿!你就知道尿炕,我说过你没有,不许尿炕!可你还尿,尿炕就算了还敢尿裤子。”
豆豆委屈的说:“我憋不住。”
“笨死你。一点意志、品质都没有,将来在社会上怎么混呢?”我气得头发根都痒痒,高声叫了起来。
“我才五岁!”豆豆居然给自己找出了理由。
“你都五岁了还尿炕,人家甘罗十二岁就做了丞相,你成吗?”
豆豆白了我一眼,嘟囔着说:“您成吗?”
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跳,这个小东西竟然指责起我来了,可我把嘴张到最大限度,还是没词。是啊,人家甘罗的确是十二岁当丞相的,可我方路三十四了,连我们家的事都不能做主,大人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孩子呢。站了几秒钟,脑子清醒了一些,于是想到了书上那些育儿原则,好象有一条是过分指责只能招致孩子的反感。我勉强装出一副笑脸,哀求着道:“三大爷不是让你去做甘罗,三大爷是说呀,五岁的男孩都快成大人了,怎么能老尿炕呢。别的小朋友是不是会笑话你呀?老这样下去多丢人呢。”
没想到,我这几句一出口,豆豆竟冽开嘴哭了起来:“啊——三大爷,阿舅不理我,小朋友也不理我,他们说我身上有味儿,可我就是憋不住。”
我又没招儿了,于是把豆豆放在肩膀上,无所谓地说:“他们不理咱,咱豆豆还不理他们呢。要尿就尿三大爷脖子里,三大爷不怕。记住,今天晚上不许再玩儿游戏了,你尿炕就是玩儿游戏闹的。”
豆豆哽咽地点头,然后照我脑袋上轻轻拍了几下:“三大爷,快走。”
我叹息一声,我真成驴了。
回到家,我先是高兴了一下,老婆正在厨房里做饭呢。我夸奖她勤劳、善良、拥有所有劳动妇女的优良品质。老婆说我是耍贫嘴,我眯缝着眼睛指了指客厅,老婆说严明还在看电视呢。我颇有成就感地告诉她,这片子是我找出来的,是喜剧,目的是缓解严明的悲苦情绪。老婆说:您有本事,您聪明,您是全中国最臭不要脸的智者。我说:你比我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