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说我特谦虚,然后就啧儿了一声,就挂了。”我省略了几个字,这几个字要是让老婆知道,下一步就是瓜分财产了。
老婆怪异地呵呵了两声,然后说:“我也不知道。”
我凭空挥了几下手,算了,管她是怎么回事,今天的药还没吃呢。想到这儿,我把手从被子下面探了过去,老婆的防备很严,胳膊压着被子坚决不让我的手进去。我说:“咱俩不是说好了吗?”
老婆严厉地说:“你看看几点了?”
我一看表,又十二点了,天啊!时间过得太快了。
老婆说:“明天你五点就得起床,别折腾了。”
我烦躁地指着自己的脸:“那你就亲我一下吧。”
老婆冷笑了一声:“李爱嘉不是已经亲过了吗?你不要得陇望蜀。”说完,老婆全身都钻到被子里去了。
我足足坐了三分钟,原来“啧儿”就是亲了我一下,这个李爱嘉,搞什么搞?老婆也不对呀,得陇望蜀用在我身上并不恰当。现在我是得了陇,但是那个“蜀”在望我呢,应该是得陇者蜀望。
老婆的时间概念比我强,如果不是她,我肯定会睡到十点去。
五点钟,老婆孳孳做响地在我脸上连续亲了三十多口,最后我痒痒得实在受不了,只得选择起床。老婆狞笑着问:“这回你知道啧儿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没功夫与她磨牙,指着书房道:“你赶紧去看看,严明和豆豆怎么样了?”
老婆几乎是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你睡得象只猪。我晚上去看了三次,你都不知道。”
“太累了,主要是太累了。”我苦笑着穿好衣服。临出门前老婆又到书房看了一眼,回来说,严明和豆豆睡得很好。我又想起小魔女,于是叮嘱她送小魔女去学校。老婆的表情异常奇特,我知道她想到了李爱嘉,马上指着自己的脸说:“我这张脸,活着的时候是你的。等我死了,你把他揭下来,天天捏在手里,那样就谁也亲不上了。”
老婆给了我一巴掌:“快走吧。”
我跑出单元门,面前竟是一片漆黑。我想起来了,现在只是早晨五点,我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早出过门了。哎!没电梯,我只好摸着扶手往下爬。几分钟后,我就疯疯癫癫地跑到楼下,居然连粗气都没喘。我突然产生种奇怪的想法,难道这几天我的身体素质提高啦?难道养活孩子比体育锻炼都管用?
我在小区门口碰上两保安,二人一左一右地跟着我走了半天,估计是把我当贼了。后来他们觉得贼一般是不打出租的,等我上了车,这二人才悄然离去。
五点五十分我来到北京火车站。远远的,我就从车站屏幕上得知,老妈的座骑没有晚点。我四下扫了一眼,惊奇地发现,二哥方达竟然也混杂在接站的队伍中,翘首张望呢!
我冲上去,拉着二哥道:“二哥,你怎么也来了?”
二哥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么早,我以为你来不了呢。”
我知道,他是想把老妈抢走,照顾他那个得了抑郁症的儿子。于是毫不客气地说:“二哥,今天我得把妈接我们家去,你别跟我抢。”
方达一挺胸脯,拿出兄长的派头道:“你们两口子还照顾不了一个豆豆?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也该锻炼锻炼啦。以后你们自己有了孩子怎么办?全指望咱妈?咱妈六十多了,她还能帮你照顾几天?”
我阴阳怪气地说:“我们俩没孩子,我们是替四弟照顾孩子呢。要不这么着你看行不行,每人照顾一个月,下月我就把豆豆送你那去。”
方达恼羞成怒地叫道:“我们家已经有孩子了,我凭什么替他照顾孩子?”
“那你是不是他大爷?”我心里骂道,豆豆他大爷真不是东西!
方达转了转眼珠,换了副笑脸道:“你侄子身体不好。******,十一岁就抑郁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不心疼你二哥,总得心疼心疼你侄子吧?”
一提到“有病”这两字,我的心上就如被人系了根绳子似的,揪着疼。勉强镇静地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别跟我争了。昨天我带豆豆看病去了,弄不好他是大脑炎。医生让我们今天带他去做穿刺,这事我得叫老妈签字,从法律上讲她和豆豆的关系比咱们近。”
“什么?”方达的眼珠子上下晃荡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没从眼眶里掉出来。“大脑炎?挺好的孩子,在你们家住了一礼拜就成大脑炎啦?”
我是属狗的,当下狗脾气就犯了,揪着方达的脖领子喊道:“还能是我传染的?大脑炎能传染吗?你什么意思你?”
作为亲兄弟,方达当然知道我的脾气。几年前我还在单位上班时,由于不满奖金分配,曾经把一杯热茶顺着总经理的领子直接倒他脖子里了。总经理立刻成了猴,差点顺着窗户爬楼下去。方达挥舞着手臂喊道:“我是你二哥,我是你二哥,你别跟我耍混。”
我刚要骂方达他姥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你们俩干什么呢?”
我赶紧把下面的字咽下去了,那是我妈。
老妈象个行者,身上背了三个包,手里还提着一个。我和方达难堪地叫一声“妈”。老妈怒其不争地骂道:“你们俩加起来都七十多岁了,还在大街上揪脖领子呢?什么毛病?”
我赶紧把老妈的包一个一个地全接了过来,打着哈哈道:“我们哥俩好久没见了,摔交玩儿呢。”说完,我拉着老妈往外走。方达担心我为豆豆的事向他要钱,远远地跟着。等我们走出火车站广场,我居然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上了出租,我把豆豆的情况说了说。老妈一听到大脑炎三个字,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全砸腿上了。我说:“您别着急,还没有确诊呢,不一定真是。”老妈道:“那家医院是专门治脑子病的,还能有错?”没说两句,她的思绪就回到了三十年前,她琢磨的也是傻歪歪的旧事。
老妈是走了一路,哭了一路,唠叨了一路。在她嘴里,傻歪歪比刘胡兰都倒霉,比邱少云都迟钝,最后她毫不例外地想到了豆豆的终身大事,揪着我道:“你说,要真是大脑炎,豆豆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了吧?”我只得拍着胸脯发誓,真到了那一天,他三大爷就是花钱买,也得从农村给豆豆张罗个媳妇。老妈却道:“你就知道钱,你就知道钱,人家能愿意吗?”我只能抱以苦笑,老妈也太高瞻远瞩啦,二十年后的事,谁敢想?
回到家,老婆刚送完小魔女回来。严明已经起床了,老婆偷偷告诉我,严明抱着豆豆坐了一夜,我惊得半天没闭上嘴。后来我把老妈带进书房,豆豆还睡呢。老妈摸着豆豆的脑袋,一脸茫然:“怎么还不退烧啊?”老婆说已经吃了退烧药了,但不起作用。此时豆豆醒了,他一眼看见老妈,立刻张开小手道:“奶奶,憋、憋得慌!”说着手又向脸上抓去。我赶紧揪住豆豆的手,豆豆竟然在小床上打起滚来。我和老婆不得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一会儿咱们就去医院,让医生一看就好啦。”“豆豆,不许抓脸,抓破了就感染啦。”“豆豆,听话,好孩子应该听话,不听话的不是好孩子。”
豆豆靠在墙上,使劲扭动身体往墙上蹭,看样子是难受极了。我和老婆束手无策,严明也只能抹眼泪。老妈忽然抬起头道:“我看着,不大象大脑炎。这孩子好象是要出东西,是憋的。”
我仰面呵呵了一声:“妈,您就别捣乱了。人家医生说了,80%是大脑炎,今天去做穿刺,做完就确诊了。”老婆也道:“要不是大脑炎那当然最好,可张东说,那医生是个博士,您——您——”
老妈指着自己,不满地说:“我就别起哄了,是不是?”
老婆不得不说:“妈,您别多心。我的意思是,千万别把孩子耽误喽。”
老妈歪着脑袋道:“我也不是不相信医生,可我怎么看,反觉得这孩子象是要出东西。”
“算啦,咱们今天再给豆豆好好检查检查,是不是大脑炎一穿刺就知道。”我采取了折中办法。
老妈小声嘟囔着:“西医懂吗?西医不懂这个。”
老婆拉着老妈的手说:“西医看不了,咱们再去找中医,您看行吗?”
老妈总算点头了。
我们分头行动,我、老妈和老婆带豆豆去医院,严明看家。严明很不乐意,老婆小声说:“医院那地方对你不好。”严明立刻不说话了。
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出门前,有人打来个电话,问我是不是方路,我说:是。对方就把电话挂了。我骂了一声,打这个电话的一定是孙子。在楼道里老婆叹息着说:“幸亏今天是周末,要不还得请假。”我这才知道今天是周末,日子已经过糊涂了。后来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既然是星期六,小魔女为什么还要上学呢?老婆说:补课,小魔女说了,他们学校老补课。我说:李爱嘉他们还挺负责任的。老婆哼哼着道:“都是交钱的,老师是想挣外快。”我憋了好久,李爱嘉对咱不错,就别骂她了。
医院的生意永远是兴隆的,根本看不出是周末。
我抱着豆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最后终于在急诊室门口看见医生了。他正在一群患者的包围中,看见我们立刻高举着手道:“快去,快去,穿刺室正等着你们呢。”我指挥大家去穿刺室,老妈感慨地说:“现在医生的态度可比前几年强多了,真是进步啦,发展啦。”我和老婆紧闭双嘴,没功夫搭理她。
穿刺室的医生是个高高大大的胖子,他提着一支半尺多长的大针管,扯起嗓子道:“怎么这么多人呀?到底穿谁呀?”
老婆指着豆豆说道:“是他。”
医生不耐烦地看看我们几个:“留下一个大人就成啦,女的最好出去。”
老妈没见过这阵势,顿时惊慌起来:“大夫,穿刺是不是特别疼啊?”
医生道:“一般。你们要不出去,我就动手啦。”说着,他一把将豆豆的上衣掀了起来。
豆豆怕凉,“啊啊”地叫了起来。老婆胆怯地转过脸去,我则再三叮嘱医生手下留情。医生大大咧咧地说:“放心吧,最多的时候,我一天穿过十二个呢。”说着他举起针管,眼看就要动手。
老妈忽然冲到医生面前,张着双手道:“您等等,您等等!”
医生不满地望着我:“这怎么回事?到底穿不穿?”
我向老婆喊话:“你把妈拉出去。”
老婆还没动手,老妈便指着豆豆的后腰道:“你们看,你们看!水痘,水痘!这孩子出水痘啦!”
我马上把豆豆的身体掉转过来,果然看到豆豆后腰上出现了几颗火柴棍粗细的豆芽菜,豆芽菜的顶端是半透明的,还带着个尖儿。
老婆仙鹤一样叫了起来:“水痘,真是水痘!不是大脑炎。”
医生“啪”的一下将针管拍在桌子上,厉声道:“到底穿不穿?”
我撒手就把豆豆扔地上了,跳起来道:“你们这群庸医,我们孩子是出水痘,硬告诉我们是大脑炎。奶奶的,把做穿刺的钱退给我。”
估计这医生在医患纠纷中挨过打,见我比狗都厉害,立码就蔫了。“我没收你们的钱,钱在收费处呢。”
我命令老婆和老妈把豆豆带到医院外面去,离这种地方远点,然后我骂骂咧咧地跑到收费处要钱。护士坚决不退穿刺的检查费,号称是单子开出去就不退钱。最后我学着张东的样子,双手在桌子一拍,虚张声势地狞笑道:“开来是我兄弟,13805418821,给他打电话,说我是张东。”护士彷徨地看着我,一时间有点儿发傻了。我再接再厉地说:“你不认识你们苟副院长啊?啊?你新来的吧?”护士的眉毛跳动了几下,然后满脸屈辱、一声不吭地将检查费退了。
我拿着钱,气呼呼地往外走,脑子里乱透了。豆豆明明只是出水痘,可博士学历的大医院医生却硬说是大脑炎,是成心想黑我们还是医术有限呢?我琢磨一会儿,觉得成心的可能性不大。博士知道我们和副院长认识,不大可能成心坑我们那几个检查费,一旦败露他的前程就完了。看样子,博士医生也可能是庸医。他们连我妈不如,却一个月挣好几千块的工资,大把大把的票子全是喂了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