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狗急跳墙
出了医院,我看见老妈、老婆和豆豆站在门口,老妈的站姿很有成就感,叉着腰,面孔以45度的斜角歪向天空。老婆正谦虚地向老妈征求意见呢。“您说,孩子出水痘应该注意什么?”
此时我已经跑到他们身后了,只听老妈拿腔作势地说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养了四个儿子,连出水痘都看不出来吗?”
老婆求援般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说:“医生就是混蛋,我妈要是赶上好时候,现在保证是医学院的院长。可如今的问题是,豆豆不去医院该怎么治疗呢?这事得您拿主意。”
老妈充分满足了自尊,自高自大地说:“出水痘根本用不着去医院。你去,到药铺去买点苇根来,回家熬成水给豆豆喝。然后再弄点葡萄干回来,让他吃,这些东西都是表物,让他把水痘出干净就行啦。”
我和老婆不明白什么叫表物,正要问。豆豆忽然指着自己的脸道:“奶奶,痒!”说着,他伸手又要抓。
老妈一把将豆豆的手打掉,一本正经地说:“不许抓,抓出小坑来,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啦。你们俩听着,给我看着豆豆,不许他乱抓,一抓就坏了。”我和老婆频频点头,老妈真有两下子。接着她意气风发地说:“另外呀,在门框上贴张红纸条,辟邪。听见没有?”
我和老婆同时“啊”了一声,辟邪?这玩意儿已经有点迷信色彩了。
老妈忽然郑重地拉住老婆,小声道:“家里那个严明,还有你,来例假了吗?”
老婆吃惊地看着我,脸上全是哭笑不得。我嗔怪地揪了揪老妈的袖子:“妈,您说什么呢?”
老妈摊开双手道:“我是她婆婆,你是她男人,豆豆才五岁,怕什么?”
“这事和豆豆出水痘有什么关系?碍不着。”我道。
“怎么碍不着?”老妈一听这话就急了,理直气壮地说:“小孩出水痘要是碰上女人来例假,就冲啦!不吉利,保证要留疤瘌。如果你媳妇和严明来了例假,就得避一避,这是为了孩子。”
我气往上撞,这是什么年代的歪理邪说,老妈居然还相信?我正要对老妈展开深刻的思想教育,深明大义的老婆急忙说道:“妈,您放心,我没来例假,严明也没有。”
“真的吗?”老妈大瞪着眼道。
“真的,真的。”老婆的嘴歪了,估计是牙疼。
回家的路上,水痘在豆豆身上发展得迅雷不及掩耳,一排排顶着尖刺的小水痘迅速向全身推进着,胳膊上、腿上,肚子上,连屁股上都有了。而豆豆却谈笑风生,连吃带喝,一点儿生病的样子都看不出来了。
我问她,还憋不憋?豆豆说,舒服极了。老妈不停地埋怨我们,照她的说法,如果豆豆在奶奶身边,早吃点表物,水痘头几天就发出来了。孩子与我和老婆生活在一起,简直是受罪。
快到家了,老妈再次追问老婆:“真没来吗?”
老婆说:“没有,您就放心吧。”
老妈叹息着说:“现在的年轻人能让我放心吗?这回我去成都,你舅舅那几个孩子都快把我气死了,全是生混蛋!”
我心道;表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要不是老婆再三使眼色,我非要与老妈理论理论不可。
进小区时,我看见一辆外地牌照的警车耀武扬威地在住宅楼前,车里隐约有几个人,一直向楼上指点着。我的心动了一下,但并没多想。这几天,我在医院、学校、看守所、幼儿园之间流窜,神经已经麻木了。现在该抓的人太多了,但无论如何也沦不到我头上。
从电梯里出来,我和老婆同时听到了严明的叫声:“别进来,不许进来,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接着就是砸东西的声音。我和老婆同时向家里跑,在门口,我竟然看见了徐大光!惊得险些坐在地上。徐大光身边有两个男人,虽然他们穿了普通人的衣服,但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曾经审问过我们的老警察。他们站在我家门口,向屋里说着什么。严明在房间里呐喊着,铁锅“哐”的一声砸在门上,接着是勺子和笊篱。
在这一刻,我觉得身上象被开水烫了一样,似乎也要出水痘了。我不敢跟警察动手,冲上去揪住徐大光的后脖领子,一把将他拉了个跟头,口中骂道:“你这孙子,是不是又诬陷我了?”
徐大光听出了我的声音,大叫道:“别误会,别误会,有事,我们有事儿。”
此时一名年轻警察从后面抱住我,无可奈何地说:“你冷静点,这一家子人到底怎么啦?”
老婆和老妈还算理智,在她们的调停下,我终于放开了徐大光。后来老警察告诉我,他们找我有事,可严明一看见众人就急眼了,说他们把自己抓走。老警察笑道:“骂人还算好的,您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要抄菜刀了。”徐大光委屈地说:“以前严明不这样啊?”我告诉他们,那是精神分裂的人,你们要是无理取闹,她杀了人也不负法律责。一听这话,警察和徐大光都老实了。
后来老婆告诉严明,这些人不是冲她来的,严明这才不服不忿地钻进客房,和豆豆玩儿去了。
我把众人让进书房,告诉老妈,别砌茶,连白开水都不要送。徐大光和警察都听见了,警察瞪着徐大光道:“你人缘够差的。”徐大光只得嘿嘿地笑。
我站在门口,抱着肩膀,做出随时准备送他们出去的姿态。然后狠狠地说:“你们找干什么呀?嫌我这儿不乱是不是?”
徐大光苦着脸道:“真有事,真有事。我问你,你是不是去我们家了?”
“废话,是你让我去的。不去你们家,小魔女的病怎么办?”一不留神,我把自己给宝宝起的外号顺口说了出来。
“我知道,可你是不是在我们家打了个电话?”徐大光没心思纠缠女儿的称呼权问题。
“我得找林纳呀,你们家孩子总不能老住在我这儿吧?”
“可那个电话不是林纳的。”警察严肃地说。“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的话,那电话是徐大光的老板的。我们昨天下午检查他家电话时,发现了这个号码,估计是你打的。你暴露了宝宝的行踪,我们担心他会对徐大光采取报复措施。”
“抓呀,你们抓他呀。徐大光不是已经坦白了吗?你们还等什么呀?”我的口气里里全是挖苦。
“请您配合点。”另一个警察有点急。
“我没这义务。”我怒气冲冲。“我告诉你们,破案是你们的事,我们纳税人出钱养活你们,不是让你们到我家来耀武扬威的。”
年轻警察要急,老警察赶紧制止他。“您别生气,徐大光的老板已经失踪了,我们正抓他呢。”
“什么?”我也有点害怕了。徐大光把老板卖了,老板找不到徐大光,弄不好真会对小魔女下手,这叫狗急跳墙啊。“你们的意思是,老板要绑架宝宝?”
老警察道:“很难说。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老板潜逃,找机会出境,要那样的话,他是顾不上报复的。另一种情况就是破罐破摔,报复揭发人。”
徐大光指着胸口:“我就是揭发人,可我住在看守所里,政府保护我。宝宝在你这儿,我们担心他对我们家孩子动手。”
我忽然想起,早上的确接到的那个神秘电话,马上把这个情节说了。警察和徐大光都有点紧张。老警察道:“后一种可能性是有的,一定要注意宝宝的安全。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您把宝宝交给我们,但是这么做对孩子不好。嫌疑人发现孩子在我们手里,可能就不露面了。第二种选择是我们把您家监控起来,等嫌疑人上钩。对我们来说,第二种选择是最佳选择,但是具有一定危险性。”
“想把我们全家当成鱼饵?”我有点恼怒。
老警察道:“可以这么说。您放心,我们绝不会影响您的生活,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我们不能让嫌疑人注意到有警察存在。”
我指着外面道:“外面那辆警车是不是你们的?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警车?我们没开警车呀?”老警察的眉毛跳动了几下。
我点头道:“那就随你们吧,我一会儿就把宝宝接回来,我们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这样最好。”老警察站起来。“我们走了,您一定要注意安全。”说着,老警察揪着徐大光站起来。
徐大光言由未尽地拉着我道:“我们家宝宝怎么样?还听话吗?”
我学着他的样子指了指胸口:“我听她的。”
徐大光哈哈笑道:“这就对啦!”
他们走后,我和李爱嘉通了个电话,告诉她千万别让小魔女出去。我马上去接她,然后我将徐大光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过后,老婆和老妈都进来了,我又把徐大光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嘱咐她们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去接小魔女。老婆一听这话,转身便冲进卧室,我还没弄明白她去干什么了,老婆便提着一把工艺刀跑了出来。那是我从新疆带回来的,还没开过刃。我说:带它何用?老婆说:万一碰上徐大光的老板就用上了。我说:刀没开刃,捅不了人。老婆说:好歹也能抵挡一阵儿。我把工艺刀揣在怀里,立刻把自己当成壮士了,昂首挺胸道:“放心吧,我一定把小魔女接回来。”
等电梯是有个考验,我在不少电影里见过这种场景,坏人都在电梯里设下埋伏,当事人往往束手就擒。于是我鬼鬼祟祟地躲在楼道里,用一只眼观察电梯的动静。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然后我飞快地向四周扫了几眼,转身冲进去的同时按下了一层的按钮。我担心电梯会在半路停下,几个蒙面人会向自己发动袭击,于是紧紧靠在墙壁上,手握刀把,随时准备挥刀砍杀。还好,电梯安全抵达一层,出楼道时我是从墙边蹭过去的。
阳光,我又看见阳光了!
在街上,我握着刀把行走,大摇大摆。在这一刻,我甚至希望徐大光的老板真会半路杀出来,我方路与他们来个殊死决斗,最后力擒歹徒。于是明天所有的报纸上都会有这样一条新闻,大标题是《谁说书生百无一用?》副标题是:作家方路当街上演功夫片,力擒歹徒数人。要是真那样,我方路就出大名了,我那几本破小说不得卖疯喽?
去学校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我刚走到路口,就见一辆夏利以疯狂的速度扑向一辆警车。我暗叫不好,要出事!与此同时,我认出来了,警车就是刚才停在我家楼下的那辆,因为我还记得它那个外地牌照。
我不自觉地躲到一根电线杆后面,一手握着刀把,另一手竟抱着电线杆,哆嗦起来。
夏利车的疯狂已经到了不可附加的地步,它嚎叫着扑到警车前,横着停下了。警车原地跳了起来,有个脑袋探出车窗,骂道:“疯啦?”
夏利车的门开了,抓捕徐大光的老警察钻了出来。他微笑着张开手,叫道:“警官,有个事。”
我大是奇怪,这家伙本人就是警察,怎么还找警察帮忙呢?
警车里的人道:“我们不是扫大街的,你打110吧。”
老警察已经走到车窗前了,忽然一拳打了出去,正好打在那家伙脸上。我明显看到一股血柱当空飞了起来,那家伙抱着脸哇哇叫了起来。老警察揪住他的头发,往下一拽,那家伙生生被他从车窗户里揪了出来。这时夏利车里的青年警察也跳了出来,举着手枪喊道:“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老警察一脚踏住那家伙,向夏利车里喊道:“是他吗?”
徐大光露了半个脑袋,哈哈笑道:“老板,可算找到你啦?哪弄的警车呀?”
老警察照老板头上给了一脚:“假的,你小子敢用假警车骗人,你胆子也太大了。”
青年警察已经从假警车里把另一个家伙拉出来了,那家伙双手抱着脑袋,边走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大光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了:“胡总,我还以为你去加拿大了呢。”
胡总看都不看他,还是那几个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顺着电线杆出溜到地上去了,惊险!我无意中目睹了一场街道抓捕战,而这场战斗的导火索竟是本作家无意中的一句话。此时我的手依然握着刀把,腿却哆嗦得站不起来了。
狗急跳墙,但狗终归是狗,无论如何也不是人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