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脉过后,张老太医神色凝重,低着首,谁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思绪。
手指微颤,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只知道,无论是如何开口,他皆没有好果子吃。
许平君抿唇一笑,心下了然。
“张太医,霍爱卿到底如何?”刘询亦看出出张老太医的异样,心中更知霍光乃装病,而张老太医却因着霍光手中的权势而有所顾虑,虽是人之常情,他仍不禁提高了声线,沉声问道。
“回……回……”张老太医语不着调,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太医年事已高,又随着陛下与本宫走了这么一遭霍府,这会定是累了,张太医不防坐下回话。”许平君适时开了口。
“臣不敢!”经许平君这么一说,张老太医愈是诚惶诚恐,站在原地硬是不敢落座。
“呵呵,张太医乃大汉未央内有名的老太医了,其医术之精堪,无需本宫细说,众人皆心中有数,就连本宫这残躯也是由张太医三番四次从鬼门关给抢了回来。”末了,许平君不忘询问一下刘询的意见:“陛下说,是与不是?”
“皇后知道便好!往后可要多加注意身子,莫再让朕为之忧心。”刘询含笑与许平君一唱一合,她此话无非是提醒张老太医这厮小心说话,莫欺了心知肚明的他与她,“赐坐!”
刘询金口一下,张老太医不坐也得坐了,打着两条老腿慢悠悠地往霍光父子对座走去,颇为沉重地落座。
感到左下座投来的一道强烈目光,许平君不必看也知道,那是霍光锐利的探视。
见张老太医踌躇了一会,终状是要开口,她欣然一笑,道:“张太医等等,且让本宫猜一猜。”
“诺。”许平君此话在此时对张老太医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露,他忙收了声应道。
“霍大人为了大汉,可谓是日以继夜地操劳,数十年宛如一日,这般疲累再加上这天寒地冻的天气,莫说霍大人年事已高,就是本宫这般年轻的,也是经不起这天气的折腾。”许平君娓娓道来,似乎那个为霍光把脉的人是她,俏容一改闲悠的神情变得严肃:“霍大人那日赴梅宴之约,却不慎让寒气侵了体受了这病魔之灾,说来也是本宫的不是,若非本宫提议让文武百官与各宫姐妹聚上一聚,便也不会累了霍大人。”
“皇后娘娘言重了。”许平君言下之意,霍光岂有不明白之理,此时此刻也唯有如此回道。
“张太医,本宫猜得可对?”转动着琉璃眸,她言锋一转,问着惊惊颤颤的张老太医。
“这……”张太医低着首,他知道头顶上还有两道目光,一道是对座侧座的霍光长子所投来的,一道是大堂首座上少帝投来的。
一为紧张担忧,一为天威莫测。
堂上还有两人,却是未有将目光投至他身上,他微微抬首,暗自看了对座的霍光一眼,一触及霍光那一脸严谨的神情,他忙敛下眸光。
心下未定,他用眼尾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大堂左上座之上的皇后娘娘一眼,她仍是含笑,仍是一脸清雅淡漠的神色,更教他看不透摸不清。
他却心知,霍光虽权倾朝野,但皇后娘娘也绝非等闲之辈!
“皇后娘娘说得是!”权衡之下,张老太医选择了相信许平君,他相信许平君如此必有她的理由,也必有她的解决方法。
“那霍大人要康复尚需几日?”许平君轻抿一口上好龙井,还未等张老太医回话,她手中把玩着不知从何处寻得的婴儿小锁片,嘴里轻声说着:“这龙井不错。莺歌,我们宫里的龙井是否快喝完了?”
莺歌也是机灵,怔了一下之后立回道:“是,最迟也就后日。”
许平君哦了声,状似突然又想起了她先前问张老太医的话,忙又问道:“张太医,您老还未曾回本宫的话呢。”
这主仆一唱一和的弦外之音,在场除却霍光长子之外,其他人皆听了出来,张老太医在宫中打滚了数十年,更是深明许平君的意思。
何况,他若没认错,她手里还握有他长孙的护身锁片!
想他老来得子,若非他本是医者哪有此高龄,幸而看得长孙出世,长孙已有两岁大,甚为聪慧,他更是疼入心坎。
那形状普通价值亦不高的锁片却是他亲手所铸,上面他孙儿名字中的浩字更是他亲手所刻,他怎能不认得?!
皇后娘娘此举,无非是要他顺着她的话说,不得委以虚实。
也罢也罢,他一生行医,为皇家掏尽心血,从来也是尽善尽美,从未作那虚假之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方才为霍大将军大司马把过脉,确是寒气侵体。臣想,霍大将军大司马在家调养的这数日也是经名医调养,已是脉象平稳,颇为大好。”说到此处,霍光长子已是憋了好几口气,反观霍光本人却仍是一湖静水般纹丝不动,让张老太医不禁感叹,果真不愧为辅政大臣之首呐!
“哦?如此甚好!”刘询适时说道,看向霍光的黑眸晶亮深幽。
“故,霍大将军大司马康复之时也就这两日。至于霍大将军大司马无法下榻之因,应是躺于榻上许久却不曾起身活动活动之故。”张老太医说出后,虽大感压力甚大,却也不觉轻呼出一口气。
无论是好是坏,说出来就卸下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相信皇后娘娘心慈,定不会为难于他那小小的孙儿。
霍光长子在旁听得形势已不利于他霍家,此刻听得有台阶下,立刻接下张老太医的话:“是是是!张太医果然是神医!家父确实有多日不曾下榻!想来多活动活动便能全愈了!”
“那便是了。”张太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不禁举袖轻拭一下满是冷汗的额头。
“好。”不愧是侍奉皇家多年的老太医,果然懂得轻重缓和,晓得顺水推舟配合她,许平君不禁眸露赞许。
而霍光长子虽无霍光之才,却也懂得有台阶下时便要抓住,这一点倒是比之霍光识时务多了。
见霍光冷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许平君不由露出一抹浅笑。
“既如此,朕与皇后便不打扰霍爱卿歇息。”说着,刘询与许平君皆起了身,还不忘道:“两日之后,朕与霍爱卿便在朝堂见了。”
“诺。”已说到这份上,霍光唯有低首应诺。
在一片恭送声中,刘询与许平君出了霍府,回了未央宫。
站于霍府大门前的霍光远远目送着一行十数人,心中感慨万千,想起自家小女成君还想着要成为一国之母,不觉摇首轻叹。
此许平君,乃之不凡。
大汉有此国母,亦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