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街面,宛如金童玉女的两人,一高一低的两抹黑影在寂静的街面慢慢拉长,两人的步伐时而轻缓,时而急促。
少年在前,他紧绷着面容,显然极为不高兴。
少女在后,她娇柔喜人,紧随着少年的步伐满容欢愉。
“病已,我得罪你了么?”许平君再也忍不住,纵身一跳挡在刘病已的身前,满眸疑问。
“没有。”刘病已沉默了一会,方回道。
她不信,十分笃定:“一定有!不然你为何与我置气?”
他再次沉默着,却没有再回答,直接拐过她的身侧迅速向前,却不再是脚踏实地地走着,而是施起了轻功,一身紫衣即时掠过房舍屋檐,不消眨眼的功夫便隐没在一片夜幕之中。
许平君小嘴微张,满容的愕然,待她回过神来,不由得气恼地连连跺着脚,冲着星空大喊:“刘病已!你个闷葫芦!你个浑蛋!什么都不说就会生闷气!你以为我是神啊?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哪里知道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喘了口气,她喊得声音有点沙哑,一脚踢开街面上的石子,石子碰的一声打在街边店铺的木门上,她睨了一眼也不以为意,哪知道那家人一会即亮起了烛光,她连忙撒起腿就跑,边跑着边骂道:“刘病已,你个浑蛋!你个大浑蛋!你不让我知道,我就偏要知道!”
长安城内,未央宫。
月渐移西,金龙烛光闪烁,寝殿内的灯火晦暗不明,闪着昏昏欲灭的红火左右摇曳,纱幔内仅着襟衣的少帝平躺于龙榻上安睡着,俊逸的面容上有着几欲不察的痛苦与挣扎。
许平君看了一会,思索着该不该唤醒他?
斗大的冷汗从少帝额际滑下,落湿了绣着龙飞凤舞的龙枕,忽地一滴透亮的晶莹从眼尾流了出来,纤细的指尖忍不住接住这莫名落下的泪珠,看着指甲里闪动的光芒,她咦了一声,好不奇怪。
不忍他再继续着梦中悲凉的情景,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嘴里轻唤着:“醒醒,醒醒……”
少帝刘弗缓缓睁眼,被眼前放大的眼庞吓得大喝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斥道:“大胆奴婢!竟敢跑到龙榻前吓朕!”接着往外喊了两声,“来人啊,给朕把这奴婢拖下去砍了!”
好一会,外面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有人的状况。
许平君小手拍了拍心口,抿着笑意小声地嘟囔着:“怕怕!怕怕!”
刘弗察觉不对劲,警惕地看着半夜闯入的少女一来一回地走往于他的整个寝殿之中,一盏一盏地把寝殿内的金烛点亮,照亮了她一张极其倾城倾国的容颜,袅袅的身姿却在瞬间移至他的眼前,骇得他不禁往后纱幔退了又退。
“你……到底是何人?深夜闯入朕的寝殿有何阴谋?”
摇晃着螓首,许平君安坐龙榻另一端,对着一脸警戒的少帝笑了笑,试图缓解一下紧绷的气氛,可惜少帝不领情,愣是看着她不发一言,她只好轻道:“民女许平君,陛下勿慌。平君并无何阴谋,亦无一丝想要吓陛下的意思,只是凑巧了……”
凑巧他这么胆小,凑巧她无拘无束随性惯了。
而胆小,许平君在片刻之后便推翻了这个错误的认定。
刘弗拂袖下了龙榻,惊吓过后,他已镇定自如。寝殿的宫人黄门皆没了影,与他同起卧的金侍中兄弟亦不在旁,显然早让此女放倒在某处。利眸睨着一身粗糙布衣的少女,渐渐眯起,他心中深知,此女小觑不得!
“姑娘夜入未央宫,闯入朕的寝殿,为的莫非只是来惊醒朕的美梦?”见许平君笑而不语,他的眉头越攥越紧,“姑娘笑什么?”
“陛下说谎哦!明明作了噩梦却说是美梦。”她摇首轻道,轻渡步到金烛旁,迷离宏亮的红火照得她的脸红扑异常,她回眸看向背身而立的少帝,“此殿阴风阵阵,非凡人长居之良所。陛下可曾想过,该换换寝殿了?”
刘弗猛然回首,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女。
“陛下不信?”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许平君伸手结印,霍地一声一簇红火存于她两掌之间,“若陛下不信,民女此刻便可试与陛下一看,以断真假。”
刘弗错愕的面容慢慢转为深沉,轻喝:“不必你多事!”
“咦?”好奇怪!竟怪她多事?掌间的红火瞬灭,许平君在下一刻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早就知晓了呀!那确实是民女多事了……好吧,那我们言归正传吧。”
刘弗不禁挑眉,接而释然地轻笑开来。岂料许平君却讶了一声,赞道:“陛下笑起来跟病已与师兄一样,都好好看哦!”
刘病已?敛起笑容,刘弗正容厉声问道:“姑娘与刘病已是何干系?”
“哥哥呀!病已是我的哥哥。”她直言不讳,毫无隐瞒之意。
如此直率的坦言让刘弗阴沉的心稍稍明朗了些,轻吐出气,心下平静了许多方道:“姑娘也说谎了,据朕所知,刘病已不曾有过妹妹。”
许平君叱了声,不满他的不信任,也不愿再多费口舌,直接道出今夜她入未央的目的:“陛下信不过平君便算了,只望陛下能回平君一个问题。”
毫无预召地,少帝仰首大笑,渐渐背过身去把一切隐于一片暗夜之中,让谁也无法窥视他的所有。
许平君听着少帝莫名的发笑,不明所以然。
须叟间,又闻得他厉声喝道:“你们都拿朕当什么了?什么问题朕都得作答?什么事情朕都得应承么?!”
许平君在刹那僵住身子,这样哀然这样悲怵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在第一次随着刘病已入未央宫之时,他在宦署张大叔寝居外的面容,他瘫坐在以前自己与史英同处的寝居里时,那种在生与死边缘挣扎的痛苦神情……
便是,这种感觉。
“同是帝王家,同是皇族龙脉,不同的际遇人生,不同的高低贵贱。”她微勾唇角浅笑着,心似是火焚般灼痛,“却原来,无论是高处还是低处,都是不胜寒呐!”
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颔滑落,滴在同样冰凉的红毯之上,刘弗阖上眸,“你有何问题要问朕,便问吧。”
许平君却摇着螓首,刘弗回身,“怎么?不愿说了?”
“不必了!无论是什么,我都帮他!”她信誓旦旦。
红火闪过她的笑脸,刘弗脑际中忽然闪过另一名女子的脸。同样是一颦一笑皆倾城倾国色,却是南辕北辙的两名女子,“是以……”
“是以,若平君能降得那九尾妖狐,请陛下一圆病已之愿!”双膝着地,她诚心请愿。
“病已……”他眸底有着薄怒,她却低首丝毫未见,“朕要与你打个赌。”
“什么赌?”她抬眸讶问。
“你与她之间,刘病已会选择谁?”
“她?”许平君默然,接而她闷声问道:“陛下口中的‘她’可是当今国母上官皇后?”
刘弗一怔,“原来,你也知道她……”随即大笑,笑得咬牙彻齿,问:“可是刘病已告知你的?”
许平君垂下眸,眸光黯淡。
看她神情,刘弗有了些许的明白,“也许,你在他心里的份量,并不若你想象中的轻……”
少帝话中之意,许平君并不是很明白,他也不肯说个透彻,只是笑得很风轻云淡,气得她差点直接扔了个火球给他!
为了那个赌,那个答案。
许平君留在宣室殿当差,成了少帝身侧的内侍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