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眼着的五座突起的小山峰,许平君面容淡漠,平静得教人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母亲嘱咐她定要到这峰顶来叩拜,却不曾告诉她,她的生身父亲战神便殒身于此,他的身体在死后化做这座有着五界之门的诡异山峰——五子峰。
五座小山峰高高地耸起,宛若父亲怒指上天不公的五指,多年来不曾动摇。父亲在控诉,父亲心有不甘,这是白姨告诉她的,却未再说明父亲为何会葬身人界,言语间总有什么闪闪躲躲,她心中明白也不再问。
反正她知道了,知道了她的父亲是谁,亦知道了父亲如今何处,这就够了,够了。
转身看向五子峰下一览无遗的碧水青山,山峦重重,流水潺潺,灌木横生,参天的大树并不茂盛,颇有秋尾落叶飘零的悲凉,而滋长于山峰里的飞禽走兽却是不少,已修练成精的更是不在少数,令五子峰处处萌生着一股邪气。
许平君不解,父亲原是天界战神,身体化为这五子峰,也应是心境纯明,仙气缭绕,清净不沾半点魔障的山峰才是,怎地如此妖孽横生?还通了五界之门呢?
是怎样的不甘?怎样的怨气方造就了如此奇特诡异的五子峰呢?
终阖上双眸,酸意在瞬间漫上琉璃眸,两行清泪缓缓下滑,随风飘落五子峰峰下,犹还记得四岁那年,母亲带她远至人界欲将她送人时说——
君儿,母亲命中注定必遭一劫,且是死劫。幸好,此劫已过,今后母亲便可潜心修练,早日顿化成仙……
此话仍犹如在耳,母亲却早已化为一把灰撒于这五子峰上!
六年前,母亲已死!
为何好好的母亲会这么年轻便香消玉殒?为何母亲说了她要潜心修练早日顿化成仙,却在五年后追随父亲而去?
白姨没有说,她却隐隐知道,母亲的死定与父亲有关!
这五子峰,便是她的父亲与母亲所化而成的山峰。此时她便站在峰顶,却看不到他们对她笑的容颜,听不到他们唤她君儿的声音……
“小姐。”飞花在她身后恭道,他刚从峰下飞身而上,却未闻气息半丝凌乱,可见轻功不容不看。
许平君勾唇自讽一笑,如今想起来,她的轻功竟是还不如身旁的飞花,“何事?”
“昌邑王亲临聚仙楼,并且……”飞花说到此处,有些迟疑的眸瞄了眼站在峰顶边缘的小姐。
“说。”清冷的声音响起,略带着一丝不耐。
飞花微懔,即刻道:“并且备下聘礼向小姐求亲!”
聚仙楼的闲杂人等早已让刘贺吓得纷纷退让,待许平君回到聚仙楼,便看到楼下大堂空荡荡的模样。自聚仙楼开张以来,拜他所赐倒是让聚仙楼头一回这么冷清,让她的伙计小二们难得地清闲了半日。
微扫过满堂的八大箱,许平君对其中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并不感兴趣,唇角紧抿成一线,任谁都看得出来此时的她非常不悦!
刘贺微微诧异,看着仍是一身素白的许平君盯着他的神情竟是一脸的无谓,似乎在嗤笑着他的肤浅。今日若换成别的女子,早就让他一剑杀了!哪还容得她站在大堂之中与他对视,毫不掩饰那一双琉璃眸中看低他的鄙夷。
“许姑娘可愿嫁与本王为妃?”刘贺问着,心里隐隐发慌,藏于袖中的手心冒着冷汗。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怕她会拒绝。
许平君敛眉垂目,淡而有礼地回道:“小女年仅十四尚未及笄,年岁尚幼,还未曾想过嫁与人为妻,且平君乃市井小民,自知无才无貌,岂敢高攀王爷金玉之门?还请王爷收回聘礼,另觅佳人良缘。”
“可是这聘礼许姑娘看着不合意?若是如此许姑娘尽管说来,本王定将许姑娘所想要的聘礼一一奉上门来!只要许姑娘答应嫁与本王为妃。”刘贺看她起先的眸光便极为不快地落在那八大箱聘礼上,想着许是聘礼不合许平君的意。
许平君抿唇轻笑,清冷的绝美少了一些凌厉,多了一份温婉,更让刘贺看直了眼,心中蠢蠢欲动,恨不得此刻便将她给娶回王府去!
扫过刘贺身后的几名随从,均是武功绝顶的武林高手,却唯独少了那时时刻刻伴于左右的浓眉,想起当日她受食魂妖要挟,这浓眉号称乃佛门得道高僧,又慈悲为怀,却在当日袖手旁观!
这是为何?她不明白。她与浓眉既无远日仇亦无近日冤,怎会让一向以慈悲盛名的大师见死不救?他眼底甚至在看到她挥动凰无自殘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么想她死又是何缘由?
好!那时她一心求死,自然不会理会他心思如何。但此时她既已重生,便断然不能如他的愿!她要好好活着,直到一切结束。
“许姑娘?”见她抿唇轻笑,却是不语,刘贺实在不想打破这么美的一幕,但他更渴望佳人能答应他的求亲!
“王爷当真想娶平君?”她缓步轻行,步至雕花水仙桌旁坐下,接过飞花为她沏好的香茗一品,随意而轻柔地问着。
“当然!莫非许姑娘还怀疑本王的诚意么?”刘贺只差掏出心窝让她看个明白,他也明白一定要娶她为妃的缘由,是因为她像极了那名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白君华。
甚至他在想,或许这许平君本就是白君华,只是有什么缘由让她不得不隐瞒。
但不管真相如何,他娶她为妃势在必得!
“那好,平君既得王爷如此厚爱,再推脱便成了不识抬举。”她终于松了松口,身侧的飞花因她这话而绷紧了身躯,刘贺则喜气满容,一张俊脸洋溢着有如初婚的毛头小子一般欢天喜地。
“但平君想要的聘礼有二,王爷什么时候办到了,平君便什么时候嫁入昌邑王府。”她接下而道。
早知她定有要求的刘贺,即时从善如流:“平君且尽管说来!”
“一,平君虽是贫寒出身,却也不甘屈于妾。”言下之意,她非王妃正室不可!然刘贺早已有了王妃严罗敷,乃先武帝大臣严延年之孙女。
“二,平君小时曾让得道高人卟了一卦,说是此生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命格,可不止只是王妃之命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非是说只屈于当今圣上一人之下,而高于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母!
此话一出,大堂之上的所有人均屏了气息,大气不敢出一个,就连一向在外笑意盈盈的飞花也凝住了笑容,整张斯文俊秀的脸满是错愕,黑眸微移落在自家小姐身上,此时她绝美的面容上仍旧是淡漠无奇,似乎她说的不过是今日天气还不错之类的话语,仍是风轻云淡得教他入了迷。
轻呷一口,搁下手上的空茶盅,许平君吩咐立于身侧的飞花:“飞花,去给我再沏上一盅,实是在有些渴了。”
飞花尴尬地移开视线,他明白她定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而故意支开他,不敢有半分的耽搁,他即时亲往内堂再沏一盅。
飞花刚走开,立刻有人补上他的空位立于许平君身侧,刘贺这时才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地轻扫过大堂之内的八名店小二,个个长相清秀,虽不是貌若潘安,却也是女子均想嫁得的良人,再看他们沉稳的步伐,明显均为习武之人,且武艺不低。
再加上方才入内堂沏茶的飞花,更是生得气宇不凡,武功亦是九人当中最为高强,想必是九人之首。
许平君不过是杜县狱吏许广汉之女,竟有如此之多的武林高手相护,内中必有乾坤!这着实让刘贺另眼相看,心想着若是强娶,怕就算是他也要费不少力气,何况她是他真心想娶的女子,不是王府里的那些庸姿俗粉。
但若要她心甘情愿嫁与他为妃,那两个条件中的第一个并不难,不就是废去严罗敷那女人嘛,这个容易;至于第二个……
刘贺想着不禁眯了眯眼,他虽早有称帝之心,时机却未曾成熟。少帝虽自幼病魔缠身,龙体欠佳,但皇宫里的御医也不是吃素的,至今二十年仍保得少帝命在,只是未能尽得平常人那么康泰罢了。
那病弱的龙体到底能捱多久,别说他无法预知,就是宫中御医也保不准。
浓眉大师近来也曾夜观天象,见那帝星暗淡无光,后来他安插在未央宫的细作也传来消息,少帝果然病卧龙榻许久,龙体是愈发孱弱不堪,上官皇后日夜祈福,满朝文武早已心中有数,而首辅大臣霍光见外孙女上官小妹入宫多年,却未曾替少帝产下一儿半女!
如今少帝病危,霍光心痛之余,立即目观四面耳听八方,想从皇亲血脉中觅得一人来继承大统。
此时,他若因许平君而扰得昌邑山阳不得安宁,那霍光定是不会给予他半分机会!
“王爷,你道如何?”见刘贺沉默许久,也应是考虑清楚了,许平君再次开口,正好飞花已沏好茶为她再奉上香气四溢的好茶。
飞花回来,那名站于她身侧的店小二即时退了开去。
“好!待本王能为许姑娘备下此两种聘礼,许姑娘便不能食言,定嫁与本王为妃!”刘贺起身,豪气万丈。这么多年来,他首次对于皇位如此势在必得!
微掀眼帘,她抿唇淡笑,悠悠起身向刘贺轻施一礼,“恭送王爷!”
送走了刘贺,聚仙楼在许平君的授意下继续开业。她是开店的,总不能放着生意不做吧,何况无论是王妃还是皇后之位,都还没有着落呢!现下她还得靠自己用活自己才行呢。
一路碎步踏上三楼寢居,身后的飞花一脸欲言又止,她也不着急,反正他爱说便说,不说她也落个清净。
就在她阖上门扉想再补眠一番之时,飞花终于忍不住心中疙瘩,问道:“小姐,您当真要嫁与昌邑王为妃么?”
“错了。正确来说,是谁能继承大统荣登九五之尊,谁便是我的夫君!你家小姐我做定了皇后!”许平君轻声说完,便阖上了门扉,任由门外的飞花目瞪口呆。
早在几天前,小姐便已接到君临宫隐于长安城之内探子的飞鸽传书。
信中内容说,当今少帝病重,龙体危在旦兮,膝下无子,当朝文武百官均已忧心忡忡,其中更是重点提及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异常的举动,谁都明白此时有谁能入霍光这首辅大臣的眼,谁便是下一任的皇帝!
而小姐今日此番说道,是为了谁?还是小姐并不甘心只位于武林当今三大组织之首的君临宫宫主,更想立足朝堂成为一国之母,从而母仪天下?
若能如此,他应当高兴的。
然,立于许平君寢居外守护的飞花却一脸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