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爱很清晰，却为各因而奔东西。
春去秋来三载，思念成灾。
春风居，刘贺寢居外的院落里栽种了许许多多的花，却唯独少了年月深远的古树，花丛蜂蝶相逐，似乎处于两个不同天地的遥远并没有造成它们的隔阂，短暂的欢乐让它们忘了一蜂一蝶注定不可交集的无奈，忘了注定没有结局的绝望。
而他与她，似乎便是那蜂……那蝶……
“三年了……”黑眸幽幽，刘病已深情的眸光落在仍旧一身胜雪的白衣女子身上。他的小平君，不知不觉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了。
“是啊，三年了。”许平君眼底含着水光，三年前不敢面对他的她如今已毫无顾忌，她贪恋地看着蜕变得愈发沉稳内敛的男子。
“小平君，你……到底想做什么？”如今的小平君，他看不透，想不明。
微摇螓首，她笑得灿烂，比那三月的娇阳还要暖人心怀，看在他的眼里却异常的苦涩无奈，心突地揪起，眉心紧紧攥成一个川字，黑眸中满是疼惜：“小平君，你不必为我做些什么，我也不需要！你明白么？”
笑容一僵，她眸中莹光闪烁，唇边的笑意僵硬，半哭半笑的模样直教他疼入心扉！他在心中怒吼，去他的不可靠近！去他的不出现便不会伤害！
箭步上前把那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人儿抱入怀，紧紧地拥住他此生唯一的至爱！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从头诉起，终化成一声叹息：“傻女子……你这傻女子！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满鼻的茉莉香气，熟悉的味道，许平君把脸深深地埋入他的怀抱，尽管泪不停地滑落，唇畔却是一朵灿烂满足的笑，“病已，三年前我怕。三年后我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怕？
刘病已想要抬起那埋在他怀里的小脸，她却执意不肯抬首，肆意地在他胸前深埋，细细的藕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腰，她不肯离了他的怀抱，她的依赖让他欢喜，也让他忧。
无奈地轻揉着她柔软如缎的乌丝，他满容爱怜：“小平君，你到底在怕什么？”
不理会温暖低沉的嗓音再次从头顶响起，许平君闭着眼放任自己久久抱着这让她爱到心疼的男子，许久不语。
“小平君？”
“别问了，病已。相信我，你会如愿以偿的，一定！”
娇柔的声音从怀里传出，闷闷地却无比坚定，却让他涌上不详的预感，他皱起眉心，“小平君，不如我们……”
“病已，爹爹来信了。”
“嗯？”
“爹爹在信中说，早年为我说了一门亲事，将我许配于内谒者令之子为妻。”
“……”
“爹爹说，我该回去了，该回去成亲了。”
“……”
“病已你说，我该什么时候回去？下个月好不好？还剩十多天呢……”
许久，他终于开口：“小平君……”
“嗯。”
“……许大叔许大娘三年未见你，定是很想你了。”
身体里在瞬间响起什么声音，似是有什么硬生生被扼断……
最后一滴泪落下，她睁开了眼，缓缓退开他的怀抱，脸上仍布满了泪痕，水气氤氲的琉璃眸映着他紧紧绷着的俊容，她慌乱地擦着不停滑落面颊的泪，笑着说：“想到很快便可以见到爹爹娘亲，我就心里高兴，一高兴这泪就止不住了……”
“小平君……”刘病已双拳紧握，看着这样的小平君，他其实想说不要回去成亲！不要嫁与那什么内谒者令之子！但他却半字也说不出，说出来的话直教他想杀了自己！
“明明说好了不哭的……嫁人是好事啊！怎么能哭哭啼啼的呢？”许平君背过身去，强撑起笑容在转身的瞬间崩塌，泪落得更凶，“好奇怪，明明就没有哭啊，怎么泪会一直流呢？太奇怪了对不对？”
他想上前却举步不前，他想再次搂她入怀，手却如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
忽地，一阵炙风扑面而至，他的脸受了重重一拳，毫无防范的他连连退了几米远，直撞到院落结实厚重的墙壁方停了下来，墙壁被他撞得微微凹陷，白色的夯土纷纷剥落，那些争奇斗艳的花朵也在他猛烈地后退脚劲之下，被毁得惨不忍睹！
闷哼一声，刘病已半跪于繁花之中，被击的右脸上似有火焰燃起般火辣辣地烧着，一个拳头大的淤血聚而不散，暗青带着血丝的恐怖颜色即时占去他整个右脸颊，与他白皙无暇的肌肤形成两大强烈的对比。
他低着首，薄唇紧抿，任口里腥味渐浓，他不愿她看到他的狼狈，更不愿她为他再伤心落泪。
“病已！”许平君听到异响连忙回身，却只来得及看到那一抹紫色身影迅速往院墙撞去！她小跑上前想扶起那低首单跪于繁花丛中的刘病已，手腕却教人抓住令她靠近不得，她焦急地转首想让拉她的人放手，却在刹那间愕然：“师兄？”
尘未天满面阴暗，宛若山水之外的清俊面容透着几分苍白，那是为了刘贺治伤而损耗不少灵力所至，他并不在意，他在意地是师妹哭了！哭得肝肠欲断！而罪魁祸首便是几米之外那一动未动半跪着的刘病已！
“打得好！”尘未天黑眸微转，落于许平君身侧不远处，他知道始终未现身的月魔远行便站在那里，那一拳更是远行的杰作。
“你……怎么可以伤他！”许平君垂目低斥，伤心与责问。她着实没有想到远行会对病已动手，且还下了那么得的手！
“这一拳是替我家魔少打的！”远行毫无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他只知道连魔少都深深护着的女子，他就不允许任何人伤了她的心！
故而，远行那一拳虽无魔力，却饱含了他所有的力气，若非刘病已内力深厚，又非是一般凡人，怕此时此刻他早已魂归九泉！虽是如此，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刘病已慢慢站起身，却侧着身，执意不让她看到他受击的右脸，黑眸斜睨着尘未天抓着许平君手腕的手，“未天说得对！确实打得好……”
“病已……”许平君心疼地看着那孤单寂寞的身影。
看着许平君连串落下的晶莹泪珠，刘病已狠心地撇开头，低沉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紧绷：“当年未央宫内，病已在陛下面前许下的承诺不过是一句戏言！小平君不必当真，更不必为此想做些什么。我刘病已与你许平君，从来就……毫无瓜葛！”
大步跨出院落，刘病已走得有些苍促，挺直的背影无限落寞，在他转身的瞬间，唇角再也抑不住鲜红，一滴一滴地滑下他削瘦的下巴，埋入娇美芳芬的红花绿叶间。
“戏言？不过是一句戏言……”
——有朝一日，刘病已必娶许平君为妻！
果真……只是戏言……
尘未天已放开她的手，她迈开脚步，步步靠近那被毁得不复原样的花丛，眸落在红花绿叶间那星星点点的鲜红之上，她慢慢蹲下身，细长的指尖颤抖地沾起那一滴滴刺眼的腥红。
良久，她未出一声，未动半分。
“师妹……”
“小姐……”
泪慢慢被风干，心如刀割的痛却在无限蔓延，直到占满许平君的五脏六腑七筋八脉。
“师兄，王爷可无恙了？”蓦地，她问。
不敢轻举妄动的尘未天滞留在原地，此时倒映在眸里蹲着的师妹让他心惊胆颤，“……无恙了。”
“远行。”她起身，却仍背对着尘未天与远行。
“属下在！”不敢有半点怠慢，远行即刻应道。
“若再有下一次，我定不会轻饶了你！”几乎是从牙缝挤出的廖廖数语，道明了她坚定不移的心。
“……是！”那素白的背影莫名地让远行升起一缕畏惧，她虽只是一名半妖，此时更是连灵力妖力都不具备的凡人半妖，他却深刻地明白她说得出便做得到！
看着这样的许平君，尘未天想起了三年前在长安未央椒房殿内，师妹在看到刘病已受妖狐重创的那一刻，也与此时一般阴森得让人毛骨悚然，不敢轻言靠近！
“师妹……”
“师兄，下个月平君便要回杜县成亲了。”她转过身，泪痕未干的面容上映着一抹浅笑，看着尘未天怔愣的表情，她收起笑问道：“师兄不恭喜师妹么？”
“师妹要嫁与谁？”好半晌，尘未天方回过神来，心也在瞬间蒙上乌云。
“爹爹来信说早年将我许配于内谒者令之子，如今我已年十四，也该是成亲的时候了，说起来我还未见过呢。不过既是爹爹挑的人选，应是不错的。”淡漠地诉说着，她似是在陈述着别人的婚事，毫无喜怒哀乐。
“师妹可愿意？”听到自己焦急的声音，尘未天勾唇自嘲一笑，笑自己仍旧看不透想不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君定当遵从。”
“……好，好！”尘未天几欲疯狂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分明多了许许多多的无奈与凄苦，让始终隐于一旁的远行也不禁动容，看向尘未天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
“师妹意已决，师兄唯有恭贺你……喜结良缘！”
“平君谢过师兄。”轻轻地颔首，口中淡淡地道谢，直到眼尾余光那一抹白衣翩然的身影大步离去，她微敛的琉璃眸方缓缓掀起，看着春风居的院门，缄默不语。
对不起！
师兄，平君此生注定要负你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