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据说是个良辰吉日。
许平君一大早便在许夫人的泪光与月落的巧手之下梳妆打扮,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大红凤冠,面容绘上精致的嫁娘妆。眉若远山,眸胜灿星,鼻琼小巧,樱唇珠润嫩滑,让人不觉想一亲芳泽,粉腮嫣红,宛若九天玄女下凡间,美丽绝伦。
环视闺房内各个角落,发现贴身护她于身侧的远行竟是不在!
缓缓浮起一抹浅笑,她心中平平淡淡,似乎刚刚发觉的事情与她无关,并未引起她的关注,无喜无悲,好与坏她皆未上心。
待许夫人外间有事出了许平君的闺房,她微微抬高尖尖的下巴,看着眼底转着泪光的月落,笑道:“月落,娘亲是不舍得我嫁出去而落泪。你呢,可是要随我嫁入夫家的,怎地也这般泪眼汪汪的模样?”
“小姐,你真要嫁么?”月落不死心地再问最后一次。那未来姑爷她瞒着小姐悄悄去探过,模样倒是还过得去,却是配不上小姐的。
然,试问天下又有几人真正能配上小姐这般天仙美貌?这也就罢了,只是未来姑爷满面病容,已卧床有些时日,依她看来命定是不久矣!
小姐若是嫁过去,只怕……唉!
但只要小姐说一声不嫁,她便带着小姐逃婚!不顾一切逃得远远的!
看着月落一会满容纠结,一会满容希冀,许平君好笑地站起身,拉了拉有些繁琐的大红嫁衣,她举手曲起食指轻刮一下月落的巧鼻,却在瞬间有些闪神。病已便最爱这样轻轻地刮她的鼻,满目宠爱地训她,然那神情却分明拿她无可奈何。
“小姐?小姐?”
耳畔传入月落满是疑惑的唤声,许平君回过神,放下手紧握成拳,“月落,莫再问了。今日可是好日子呢,今日……我嫁定了!”
据在长安的君临宫探子所报,刘贺因肆无忌惮地将龙晶宝石镶于发冠之上,而触怒了一心尽忠的首辅大臣霍光。
一夕之间,刘贺从候选储君名单惕除。
霍光百般思量之后,他决定让同样流着刘氏皇家血脉的刘病已先入宫封候,好为以后的登位做好准备,此事也在少帝默许之下进行。
不管是谁将那龙晶宝石献与刘贺,也不管那人是出自目的,她都应对他抱感激之心!
原本她入昌邑王府是想饲机杀了刘贺,一好完成她对钩戈夫人的承诺,二好替病已除去最有可能登位的对手,却未料到她入昌邑王府的第一晚,便看到了刘贺发冠上的龙晶宝石,在那瞬间,她着实吓了一跳。
当时以为刘贺有恃无恐,将野心昭然于世,如今想来却是不然,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龙晶宝石意义为何,不然也不会如此自断帝王之路。
世上皆知龙晶宝石与凤血玉意义为何,却是极少人见过一龙一凤的真颜,故而刘贺门下数千食客无一识得,她并不觉得奇怪。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见多识广的浓眉竟在那时不在昌邑王府,且非只是凑巧,而是有心人的有意为之。
而这有心人,兴许她是认识的,兴许便是她猜想的那人。
浓眉不在,霍光的人潜于舞宴中,刘贺公然佩戴龙晶宝石,一切均是个精心布置的局,而她却是这个局的意外。
在见到龙晶宝石的那一刻,她想刺杀刘贺的心便淡了下来,终究白君华还欠他一命,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想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然而,削弱刘贺的势力却是必要的。
于是,她将刺杀刘贺的计划改为下了一道杀尽他门下门客的君令。
不管如何,病已能如愿以偿,她应高兴的,心底却莫名地空落落。
月落还想再说些什么,好劝劝一意孤行的小姐,却在此时有人敲门,她转而去开了门,见是飞花,却是吓了一跳。不过有些日子没见,本就清俊秀气的飞花竟又削瘦了不少!想来定是想到他暗暗恋着的小姐要嫁人了,伤心所至的吧。
心中默叹,月落忙让飞花入内,她却走了出去反手关上门扉守在门外,以防有人靠近小姐的闺房。
“小姐。”飞花低首尊道。
许平君凤眸斜睨他一眼,随意说道:“不过月余未见,你似乎清瘦了不少。”
飞花的心在瞬间一颤,愈发低首敛目,“谢小姐关心!”
“我出嫁后,你们便不能时常在我身边了,往后你们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是……小姐也是!”
含笑颔首,许平君迈步靠近窗台,推开窗棂,转入夏至的天气少了些许凉意,扑面而来的是丝丝热气,手指无意地抠着窗棂上的小格子,闭了闭目,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她终于开口问道:“他,如今何处?”
感到许平君特意压抑的情绪,飞花咽下心中的苦涩,回道:“长安,未央宫。”
一场赌约。
一场当今少帝与大将军霍光的赌约,赌的却是她与刘病已的情缘,舍得是江山或美人。
当昨日君临宫探子传来这场赌约的密报时,她心底存着小小的希望,希望病已会在今日前来,不望他来抢亲,只望他能来送她出嫁一程,见她最后一面。
终究出了阁的她以后便是别人的妻子,应守妇道,不应再私会其他男子。
然而,皇位于他终是比她重要!
她,到底还在奢望什么?还能奢望什么?
“咔嚓——”
听到异响的飞花连忙抬首望向站于窗台旁的许平君,眸落在她生生抠断木制的窗棂小格上的手指,点点刺目的腥红映入他的眼中,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之别,掠步上前执起她受伤的手指,毫不犹豫地低首以嘴吸吮出插入指腹内细尖的木屑。
许平君有片刻的怔愣,待她回过神用力抽出被飞花紧握着的手时,飞花已吸吮出那根小小的木屑,见她一脸怒容,才意识到自己的越矩,他无声地后退三步,继而跪下,静静地忏悔自己的冒犯。
过了良久,月落微感有点不对劲,推门而入,见许平君端坐梳妆台微微阖目,似是养神。而飞花却跪于内室之外,低首敛目,冷然的神情似乎有着懊恼。
再三权衡之后,月落决定出声打破这寂静得让人窒息的气氛,步入内室,小声说道:“小姐,吉时已快到了,飞花实在不宜留于此地。”
“去吧,往后不必再来见我。”轻应月落一声,仍阖着目的许平君轻启朱唇,逸出的话语却让同在房内的其余两人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小姐!”月落惊呼。
飞花蓦地抬首,眸中有着不敢相信,也有着悲痛。
侧过脸,许平君眸微掀,余光睨到那一抹长跪于地的身影时,眼底升起一丝不忍,回眸盯着铜镜中那张姣好的精致面容,她狠下心,厉声道:“怎么?我还未出嫁呢,这话就不管用了是么?别忘了,就算嫁为人妇,我还是许平君!还是君临宫的宫主你们的主子!”
“不敢!”还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小姐,月落面容微露慌张之色,立刻跪下低首。
飞花更是僵硬着身子,百般艰难地开口回道:“属下遵命……小姐保重!”
待飞花走后,闺房内恢复了平静,只余许平君与月落二人。
月落虽不完全清楚来龙去脉,却也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点,在心中暗叹飞花可怜之余,她瞥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天仙面容,继而庆幸她非男儿身,否则难保她不会成为另一个可怜的飞花!
从头看到尾的远行不由冷哼,飞花在他眼里不过是不自量力的凡人,小姐是魔少看上的未来少后,哪是一介凡人能肖想的?而那内谒者令之子……
哼!他月魔即是魔少派来护小姐周全的,自然不容任何凡人染指他主子看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