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妖界已有数月,肚子渐渐隆起,胎儿似乎知道母亲心情不佳,竟是乖巧得很,没有一丝捣蛋,让许平君省了不少心。
然而,愁丝似是化不开的雾,终日凝在她的眉宇间。
每日最多的时间里,她总是依栏而坐,望着祭司殿后阁西南方向,一动未动。
“祭司。”软玉见白夕步上祭司殿后阁,轻轻施以一礼,眼随着白夕的视线一同看向沉默不语的许平君。
看了半晌,白夕凝眉不语,自数月前她预感平君会出事而前往人界,救下平君之余也救下了刘病已,只是那刘病已原本与魔少大战受下重创,之后又情急跳崖吸入毒气过多,她的妖力虽能缓得他身上所受的重伤,但他终归是玄中门人,与她妖界就算不是敌,也难成友。
但看在他是平君夫君的份上,她唯有召来云虚宫门人尘未天去照顾刘病已,自己便回了妖界。
现今,在尘未天极纯的玄法施治之下,刘病已的重伤早已全愈,人却是性情大变。
踏前数步,白夕站于许平君身后,“我救了刘病已,他并不知情。我引来尘未天为他疗伤,尘未天亦不知情。两次我均未露面,他们不会知道你仍旧活着,并未坠下化血潭。”
许平君听着,心里也明白白夕的意思,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见她如此,白夕叹了口气,又走了数步靠近石栏,把背着栏柱的许平君搂入怀中,轻轻地将她的螓首按入自己的胸前,不再让她凝望着那通往人界之门的西南方,“一切已如你所愿,你该安心养胎才是。”
“病已真的变了么?”变得狠绝,变得为皇位而不惜一切了么?
“变了。”
“他……”他可还好?可有危险?
“很好,他很好。”白夕接下许平君的话,低下眼睑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别忘了,还有人界君临宫的月落呢,你命她命整个君临宫好好护着刘病已,他怎会有事?”
“月落……”会不会露出什么端倪让病已察觉?她还活着,整个人界只有月落知晓。在他登上九五之尊之前,她不能回去,可她又很想很想回到他的身边。
“她不会说出来的。看得出来,她对你是绝对的忠心。”活了几千年,白夕自信还是有看人的眼光,只是没有想到那清秀的人界女娃竟是魔界月魔的心上人!“那丫头最好离月魔远些,不然又是一对怨侣。”
又?是啊,已经有太多的怨侣,又何必再增添一对呢?只是情本就无分国界,更无五界之分,倘若它要来,又有谁能挡得住?许平君想起那日许家饭桌上月落的神情,那神情分明已坠入了情网。
“白姨,母亲与父亲的事,您总是不愿告诉我,为什么呢?”提到怨侣,她自然想到了自己的生父生母,那一仙一妖的悲恋。她想知道,想知道父母是如何跨越两界之别,最后又怎么会落得那么凄惨的结局?
明显感到她一提及此事,白夕便浑身散发出冷冷的寒意,许平君抬首仰望进白夕那双泛起浓浓恨意的眼眸,“白姨?”
白夕缓缓放开怀中的人儿,慢慢地转身,那冰冷的瑰影仍止不住轻颤,她一步一步迈开步伐,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走下楼梯,走出祭司殿后方楼阁。
“软玉,我是不是错了?”看着这样恨意漫天,这样失魂落魄的白夕,许平君喃喃开口。
软玉满容肃寂,轻轻摇首,“祭司需要时间,总有一日,祭司会把所有的事情告知灵女的。”
“是啊,谁都需要时间。”这其中也包括她。
“灵女,还回人界么?”软玉迟疑着该不该问,最后还是拧不过心中的烦忧。
抬眼看着一脸忧虑的软玉,许平君笑了笑起身,走至软玉身旁,“软玉,我知道白姨不希望我回人界,但只要我还是许平君一日,我便不属于妖界,终是要回人界的。”
“软玉明白,但是……”她舍不得灵女受苦,更舍不得祭司再受煎熬。
“明白便好。”回身往阁楼上的软榻走去,她有些困了,孩儿虽不怎么闹腾她,但怀着胎的她总是容易累,或许是因她的心更累吧。
“灵女……”软玉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许平君已躺于榻上闭上了双眼。
“下去吧,我想睡会。”许平君阖目轻语。
软玉欲言又止,终是施了一礼,轻声应着,便退下许平君所居住的阁楼。
人界,聚仙楼人轩。
“病已,你说平君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都嫁作人妇了,怎地还是这么任性!说出游便出游了!也不想想她与你才刚刚新婚呢!”许夫人一阵念叨,念着念着竟是红了眼眶。
刘病已端坐书案后方,自他重伤全愈回到杜县许家,聚仙楼便由他接手管理,岳母终归是一名妇道人家,终归不懂生意之道,而岳父则仍旧当他的狱吏,说是他一生只懂得混官场,这生意就别让他给搅黄了。
执笔的手因着岳母的话语而微顿,敛去眸底的伤痛,他含笑轻道:“岳母,平君也不全是去玩,那昌邑山阳的酒楼终归是平君一手操办起来的,她不放心要去看一看,也在情理之中。”
刘病已不忍许广汉夫妇受失去爱女的打击,故而,自他醒过来寻遍不着许平君,他便编了个谎言瞒住了她的死讯,这个谎言是瞒住了所有人,却瞒不过月落,更瞒不过他自己那似是被生生刨开的心。
“你啊,也不能总是惯着她。”许夫人微慎,心中却因刘病已的话而稍放下心。原她总是担心病已会因女儿的任性而有所埋怨,现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惯着她?刘病已心中默念,眼眶也禁不住红了起来,若她还在,他倒愿意惯着她,倾尽他的一生他的所有去惯着她!只要她还在,还在人世……
“病已,你怎么了?”见他面容有异状,眼中满是红丝,许夫人放下手中刘病已递给她过目的帐本问道。
忙敛正心神,刘病已笑着对上许夫人关怀的眼,回道:“岳母,小婿无事,只是有些挂念小平君了。”
许夫人闻言又是一叹,接着拍了拍刘病已的手,“待平君这丫头回来,我定好好说她!这都数月了……”
再闲聊了片刻,刘病已含笑目送着有些累了的岳母出了聚仙楼,他看着酒楼前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俊容上的笑容在许夫人溶入人群中的那一刹那,便再也支撑不住,在瞬间尽数瓦解。
回来?若小平君真能回来,就算她再任性,他亦甘之如饴!
闭上满是红丝的眼,條地睁开,他转身入了聚仙楼直上三楼人轩,尘未天已在轩中等着他。
“如何?”刘病已一踏入门槛,劈头便问。
尘未天疲惫的面容落入他眼,再看到尘未天对他轻摇首,他身形禁不住一晃,险些倒下。
尘未天见他这般模样,自知自己比他也好不到哪去,三年前二人便是同命相连,如今二人再一次因师妹的生死未卜而疯狂找寻。
不同地是,三年前二人尚知师妹身在妖界,安然无恙。
如今,虽知师妹身在何处,却无所找寻,生死难测。
“那化血潭真的无法下去?”刘病已待稳住身形,揪起尘未天的衣领不死心地问道。
“别说你我只是凡人之躯,就算是妖魔鬼怪坠入那断魂崖亦是九死一生!”尘未天无视刘病已激动的情绪,平静无波地陈述着事实。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尘未天平静得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俊秀的面容毫无波澜。
二人枯坐了好几个时辰,待到夜幕降临,刘病已方似是喃喃自语般,说道:“到底是谁救了我……到底是谁……”
“引我到断魂崖百米之外找到你的又是谁?他引我救你是何目的?他……”尘未天亦是轻声呢喃。
突然想到了什么,二人同时抬眼相视,黑暗中两双黯淡的眼眸在瞬间变得明亮,那明亮透着点点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