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的宣室内一言不发地站着,许平君望着从窗棂透入的光线,晕红的颜色由浅入深,再慢慢变淡,直至黑幕降临,宣室内一片黑暗。
许平君仍旧不想动,闭上眸静静地享受着这宣室内难得的宁静详和。
昭帝还在世时,她初入未央进了这宣室,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不懂世事不解****的无忧之人,虽对上官小妹在意,却还是存了几分玩闹的心情,却在见过昭帝之后,他提及“你与她之间,刘病已会选择谁”之时,她的心便开始渐渐深陷,陷入那无法自拔的漩窝当中。
正冥思之际,殿门处发出越来越强的亮光,原是两名黄门提着明亮的宫灯推开了殿门,即时便有宫人从殿门两侧鱼贯而入,手上皆拿着香气四溢的膳食。
她半眯着眼,举手遮了遮,稍会才让双眸适应了满殿的亮光。
“陛下吩咐,请夫人在此用膳。”刘贺贴身的黄门着宫人们摆好膳食后,微笑着对她说道。
许平君扫了一眼那可口的御膳,有些疑惑,“陛下也要过来么?”
“陛下正在椒房殿与皇后用膳,应是不会过来。”黄门如实回道。
“如此,何以摆了两桌膳食?”她看向那两桌丰富的膳食。
“奴婢不知。奴婢就在殿外,夫人若有事请尽管吩咐,奴婢先告退了。”黄门低首回道,说完便与一干宫人退出了宣室殿。
有两桌,明摆着除了她,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呢?
没有太多让她可以思考的时间,她还未移动点步伐,身后的殿门再次被推开。
“娘亲?”许平君在转身见到来人竟是许夫人之后的刹那,她一脸震惊。
“平君……”许夫人站在殿门口,声音竟是有些微颤。
不疑有他,许平君只当娘亲是一年未见她,此时重逢自是再高兴不过了。
再唤了一声之后,她见娘亲不止声音有些异常,就连杵在殿门口的身子居然未移过分毫,她不觉变了脸色,“娘亲?”
“平君,娘亲一年未见你,甚是挂念。许是老天垂怜,今日陛下突然到家里宣召,竟是让我一妇人入这一辈子也未进过的未央宫宣室殿,与我的女儿共进御膳,这本是皇恩浩荡,可未曾想……”说到此处,许夫人脸色已是青白,言语其间眼神飘浮不定,时不时慌慌恐恐地瞄向殿门外,似是身后有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娘亲一番话下来,许平君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心中更是愤怒,有什么恩怨尽冲向她来,她没关系。但若把她的家人拉进这浑浑湂湂的污泥,她却是绝不允许!
见许平君也变了脸色,横眉怒目,神情一片肃杀,许夫人有瞬间的恍惚,以为看到了什么妖兽,怔愣着轻唤了一声:“平君?”
“有何事尽管冲我来,何必为难我娘亲?”许平君缓步轻行,一步一步靠近殿门口的娘亲,冷情的言语蕴含着强烈的杀气。
数步过后,殿门外仍旧一片寂静,许夫人却是急了,“平君,你别过来!这女子好生厉害,你怎是她的对手?你寻了机会快些走吧,不必管娘亲……”
“娘亲!”许平君咬着银牙阻去许夫人丧气的话语。
“哈哈哈!”自殿门外传来讽笑的声音,一抹着宫人装的女子从许夫人身后现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许夫人的背后缓缓上移,直至许夫人的颈脖。
“是你。”许平君停下步伐,仅仅三步,她却无法再前进,只能盯着柳烟飞手中的匕首对着娘亲的劲脖。
“没想到吧?我居然还活着。”站定于殿门口的柳烟飞得意洋洋,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消沉。
“是没想到,病已会如此看重同门之谊。”许平君力镇平静地说道,心中却是不快。柳烟飞欲致她于死地,虽然有一半是她自愿挨那一掌,但如此放任同门师姐伤她而未动杀机的他,着实令她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病已……”柳烟飞呢喃着心上那个至爱的名讳,一会忽而大喝:“病已对我不仅仅只是同门之谊!”
似是告诉许平君,更似是说服自己,柳烟飞美目暴睁,面容变得狰狞。
收敛起心中的不明情绪,许平君轻轻迈上前一步,诱导着面目扭曲的柳烟飞,“挟持我吧!放了我的娘亲。”
柳烟飞冷笑,“你以为我是傻子么?放了这妇人你还会乖乖听我的?”
“听。只要你放了我娘亲,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许平君毫不犹豫地承诺。自小,她享受的所有母爱皆是人界母亲所给予,娘亲的命远远更胜于她自己!
见柳烟飞迟疑着,她又道:“不是看中了娘亲是我的软肋才挟持的么?如今我愿听你吩咐不是正中你的下怀么?你怎会犹豫了起来?莫非你不想让病已来见你了么?”
全让许平君猜了个正着,柳烟飞心下警惕,在来之前,她的确已让人把信送往聚仙楼,让病已知道她已入了未央,为的便是见他一面,更甚的得到更多!
但,许平君怎会知晓?
“不必多想,你对病已的情,我早已了然于心。之前你三番两次欲置我于死地,不外乎便是为了病已,尔今入宫恰逢我娘亲而挟持至此,定也是为了我的夫君。师姐,我可有说错?”许平君娓娓道出,神色随着烛光而忽明忽暗。
从殿门敞开不算宽也不算小的门缝中,可以看到宫人与黄人横倒了一地,皆无性命之忧,不过是昏睡了过去。
她暗松口气,回观殿内。
殿内无风,宫灯却无风自摆。
她蹙起眉,心神不宁,感到一种不好的预兆。
“好!你即明说,我也不必再藏着掖着。”柳烟飞索性挑明,眼神在瞬间变得犀利狠绝,“只要有你在的一天,病已便一天看不到我!”
“是以,你要我死。”许平君接下柳烟飞的话,显得可有可无。
柳烟飞却教这毫不在意的语气激怒,“对!我不仅要你死,我还要病已后悔,后悔他没有选择我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么,来吧。”许平君摊开双手,等着柳烟飞的挟持。
慢慢地移动,在许平君的期待,在许夫人的慌恐,在柳烟飞迅速翻转的身手间,许夫人成功地逃离了挟持,尖锐的匕首对上站于殿内许平君白嫩的玉颈。
柳烟飞紧紧扣住了许平君的双手,唇角浮着得逞的笑容。
稍微递进,白晳的玉肌被划破,如红霞般艳丽的鲜红缓缓掺出,许夫人见那尖尖的刀刃便要刺入女儿的颈脖,不禁大叫:“平君——”
“住手!”一阵紫风旋入殿门,大声吼道的二字在寂静如斯的宣室即时震憾八方,刘病已瞥着那细细掺出血丝的玉颈,“师姐,如若你还认我这个师弟,便放了吾妻!”
“吾妻?”柳烟飞还未从重见到他的喜悦中回缓,便让这二字烧得浑身冰冷!
许平君怔愣地看着一年未见的病已,淡紫深衣合宜纤度,包裹着他英挺不凡的身躯,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沧桑,少了几许年少。
不过一年,他怎会变了这么多?
她想问,却一字未能出口。
是愧疚,还是悲极必哀?
她已分不清,她只知道那颗因再见到他而喜悦的心,只知道她助他登位的梦已再近了一步,就只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步了。
即使深居于含光殿的十数日以来,她千番反反复复,百般在舍与不舍的边缘挣扎,如今她却终于可以确定,她真的该放手了。
只因,她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