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血瞳,满面妖异……
满天飞扬的碎布中夹杂着一块块血色肉末,五肢俱碎……
许夫人惊悚慌恐的黑眸暴睁,面容死灰,银牙贝齿间轻擅,素指直指着她一张妖颜……
她利眸凶光,白发肆飞,手握仍滴着血的弯镰用力一挥……
“娘亲——”
许平君从榻上一跃而起,半坐着嘶喊着,自梦里惊醒。
额际还泛着冷汗,脑海中是许夫人那张清晰无比却又模糊的面容,她曲起双膝环抱着,脸埋入膝盖中狠狠地抽搐着,泪很快湿了盖在身上的软被。
寝居内隔着敞开的门扉,刘病已凝视着全身不住擅抖,嘴里碎碎呢喃着娘亲二字的许平君。
第二次,那是她第二次因他而失控,现出体内的妖魂疯狂地伤人。
那日暮下,宣室殿内的惨况,别说岳母本就是一名有心尖之痛的妇人,就是他自小经历磨难的年经男子,在她挥镰劈下满殿一片血色的刹那,亦是全身僵硬,仿佛有个无底的黑洞吞蚀着殿内的所有。
理智,情义,意气,一切的一切皆在刹那蒙上一层层血红的雾气。
满眼满手的血红,满殿满天的妖异,宛若尘世间的炼狱。
“小平君,都是我……都是我……”廖廖数语,显露出他内心无比的自责。
原本当日因着许夫人当场倒地逝世,许平君也在瞬间收回了些许清明,却也随着许夫人倒地之后晕了过去,直至今日已昏睡了两日方醒了过来。
这两日,他本随侍在榻旁,半步不离地照顾着她,却就在今早,他与岳父为岳母突然逝世而忙里忙外,直至半刻前方踏入当初两人成婚后的寝居,更是她不在人界的这一年里,他独自生活着的寝居。
本来冷漠的月落在见到许平君受不了自己吓死亲母的打击,而昏过去之时,便暗暗流着泪说要留在榻旁照顾许平君,却教他一句话给撵了出去:“小平君若醒来,必是不愿见到任何人,包括我与岳父。月落,你若真心疼小姐,便替我与小姐好好照看奭儿。”
月落听后,亦未再多言,抱起熟睡的刘奭,她含泪步出他们二人的寝居。
数日后,许夫人出殡,许平君如行尸走肉一般拜别亲母。
许广汉对老伴之死并不知实情,只当是心尖病突发,见许平君自归家后的异样,也只当是她伤心过度。
面对突然失了老伴,许广汉打击也不小,数日后办好亡妻的一切事宜,他也仿佛老了十年,心力交瘁的他只是吩咐着女婿刘病已要看顾好许平君,自己便把自己也关在寝居内,目睹往昔老伴之物,老泪横流。
半月后,许平君仍是未进半点食物,只是在干涸的唇上偶尔沾了沾水,她一言未发,抱着棉被曲膝埋首孤身坐在寝居榻上,任由乌丝散乱披肩,任由面容苍白憔悴,任凭刘病已如何抚慰,月落抱着刘奭在旁如何以亲情打动,她的身子仍是未移过半寸,螓首未抬起分毫。
再过数日,刘病已静坐榻旁,月落抱着奭儿亦随立一旁,及寂默不语二十日余的许平君。
“月落,你且带奭儿出去吧。”寝居内的气氛诡异而窒息,许平君忽而的一句话即时将这一切打破。
“小姐?”月落听到许平君的声音,瞬间有些怔愣,抱着怀里的刘奭看向榻旁的另一人刘病已,眼底迟疑着该不该退。
“月落,听小姐的话。”刘病已低声说着,眸仍凝视着低首抱膝的许平君,“小平君有话对我说。”
月落恍然大悟,轻应了一声,便抱着怀中稚儿退了出去。
刘病已眉间微皱,见她又是一言不发,他也不开口,起身往寝居内的矮桌走去,慢条斯理地坐下,缓缓地执壶轻倒,一杯黄澄澄的酒很快满了杯。
“对不起。”片刻之后,她未再开口,他却先道了歉,为她两番为他手染血腥而道歉。
“对不起。”随着他的歉意落下,一句微弱的道歉也从她嘴里逸出,为她一年前与一年后两次所擅自做下的决定而道歉。
“你不过是为我,没有错。”似是知晓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一杯又一杯的酒猛灌下肚。
好一句,你不过是为我!
低沉的嗓音回响在她的耳里,他有埋怨,虽然他刻意隐藏,却仍教她听出了些许。
“霍大司马大将军找过你。”她不再退缩,决意说个清楚。
“那又如何?”一年多前他可以拒绝,如今又有何不可?
“你……不该的。”她很想淡漠地对待这个决定,隐隐作痛的心房却提醒着她,她的心永远比她的理智诚实。
刘病已侧脸,细细打量仍不愿看他一眼的榻上女子,忽然笑开,那笑意却冻在眼尾,似是散不开的千年冰寒,“小平君倒是说说有何不该?”
“不该拒绝霍大司马大将军的好意,不该默视如此大好机会。”抬首侧脸,许平君对上他的黑眸,他眸里的愠怒竟是让她嘶痛的心好过了一些。
许平君啊许平君,到此刻你还妄想些什么?
垂目,蹙眉,她低首在心中暗自质问。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刘病已恼怒的眸直锁住榻上低首的女子——他的妻!
许平君抿唇苦笑,“病已何出此言?我不过……不过……”
她想说,她让他答应霍光纳霍成君为妾,不过是为了成全他。
然,她嚅嗫了半天仍是说不出口。
刘病已见她始终未能将话说全,心知她心底终究是不愿,只是为何?为何他放弃了,她却硬要推他上帝位?
放下手中杯,他起身步至榻旁安坐其上,展开双臂轻柔地从后面拥住抱膝绻成一团的她,轻叹道:“你,我,奭儿,我们一家三口守着聚仙楼安安乐乐地过着日子,侍奉岳父终老好好尽孝道不好么?”
事隔一年多,她重回他的怀抱,她才发现这个满是他气味的胸膛是多么地令她怀念,多么令她不舍。
缓缓地转过身,她看着令她魂牵梦萦的俊容,伸手摸着他下巴冒出来已有数日的胡楂,刺刺地,有些硬。
她靠近,用光洁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额头即时有些痒有些小小的刺痛,“病已,我好想你,好想你……”
“小平君!”刘病已想要抬起她的脸,她却摇了摇首执意不起,看着她颇为撒娇的姿态,他不禁轻笑出声,轻声细语地提醒她:“小平君,你还未答应我。”
许平君默然,全当没听见,双手却伸向他的腰紧紧地回拥。
知晓此时她不愿说话,他也不勉强,抱着怀中的身躯静静地等到她愿意开口为止。
良久,她望了一眼窗外,已是未时末刻,快到申时了。
“病已,我要净身。”突然间,她道。
他嗯了声,有些讶异,却也没说什么,便走出寝居为她张罗热水。
待到酉时三刻,她净完身,恰好刘病已入寝居为她送来膳食。
她湿发未干,仍滴着水珠,随意披在身后直下腰际,此时天还稍为闷热,她只着了一件素白的里衣,足未着鞋袜,就这样光着脚丫在寝居内走来走去跟在他身后,似是一个顽皮的稚童。
随着他捧着膳食放置于外间的矮桌上,她亦随之踏上席子坐在软垫上,她没有胃口,是以未曾动手,只是看着他为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一言不发,眸里流淌着柔柔的萦光。
刘病已倒了寝居里间的污水,又拾了她换下的污衣,便又出了寝居。
君临宫人虽多,他却从来未曾让谁进入他这个家中,生活的琐事他从来不假手他人,均是亲力亲为。
待他回到寝居,她静如处子,仍坐在软垫上,眸盯着寝居的门扉处,似是在等他。
他莞尔一笑,叮嘱着:“小平君快些用膳吧,方才你净身之时,我已与岳父吃过了。”
刘病已边道边走近,也在她身旁的软垫上落座。
“我不饿。”她说,一双琉璃眸仍盯着他的面容。
他笑了笑,指勾起她披于肩上的乌丝,微湿的发散发着一股清香,他低首闻了闻,嘴角的笑意止不住扩大,“真香。”
直到意会到头顶不寻常的气氛,他方抬起首,意外地对上她火热的眸,他敛了敛因她身子散发出女儿香而蠢蠢欲动的渴望,低声问道:“怎么了?”
刻意放松的嗓音有些低沉沙哑,掩不住他身体诚实反应的异常,他不自然地轻咳两声,一张俊容有些涨红。
许平君见他如此,却愉悦地勾起了唇畔,“病已,你想要我么?”
刘病已一怔,俊容越发涨红,心中却明白,他的小平君已是他儿的母亲,不再是一年多前洞房花烛夜那羞涩的少女,如今已蜕变成一名言辞大胆,姿容无一流露出妩媚娇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