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始元年,许婕妤立为皇后。
原本打算静观其变的一众朝臣在一个明媚的早朝里,突然群起力荐许平君为后,其中缘由不为人知,只道许婕妤端庄大方,贤良淑德,又是刘询乃贫贱时互相扶持的糟糠之妻,且生养了皇长子刘奭。
刘询贵为九五之尊,许平君入主后宫母仪天下,实是众望所归。
朝堂之上,刘询虽有疑惑,却是乐见其成。
而霍光对百官突然的倒戈错愕之余,不免愤愤不平,步出金銮殿时更是疾步而去,让些许欲上前讨好的朝官碰了一鼻子灰。
“哈哈哈……”还未见人,已闻刘询爽朗的大笑声。
自踏入昭阳殿,刘询便心情大好,至含光殿仍是满容笑意。
宫人黄门虽面面相觑,心中却也欢喜。
自上次许平君突然病倒,刘询一怒之下要太医们赔命之时,她们便知道她们侍候的许婕妤在一国之君的心中份量甚是不轻。
一纸昭书下来,许婕妤荣登后位,她们更是处处小心侍候着,丝毫不敢怠慢。所幸经过一些时日的相处,她们皆知道许平君虽冷冷清清的,却随和可亲,并不难侍候。
传昭的张得胜带着人至含光殿已有些时辰,许平君却是动也不动。
无许平君的令下,宫人黄门们也不敢乱搬东西,只能偷偷瞄了瞄陛下身旁的张得胜与一脸淡然的皇后娘娘,便纷纷低首静气屏息,再也不敢乱瞧。
此时见刘询的到来,无疑是张得胜与一众宫人黄门的救星。
“叩见陛下。”许平君为首,含光殿一干人等皆跪地叩拜。
“起。”刘询扶起许平君,满心欢喜的他并未注意到殿内僵持的气氛,挥挥手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暗舒了一口气,众人悄声退出含光殿,只余刘询与许平君二人。
临走时,月落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一脸静默的许平君与一脸欢喜的刘询,她放不下,她怕小姐的心结仍旧解不开。
意会到月落的目光,许平君露出微笑,示意她莫担忧。
心结虽仍解不了,她却是想通了,对月落说的话亦是半分不假。
在有限的时日里,她要开开心心地与病已厮守,心无负累地承欢。
待到月落也退了出去,刘询拉起许平君的手,“小平君,为何封后了你还不搬至椒房?”
“记得刘贺在位时,我也是住于此殿,想来已住了不少时日,如今要搬出此殿还真是有些不舍。”许平君淡淡而道。
“你若喜欢此殿,我便让此殿永远空着,你什么时候想住便过来住就是了。但椒房素有一朝国母之象征,你可不能在此时耍小性子。”刘询牵着她的手双双在殿首锦座下坐,边柔声劝道。
许平君轻摇螓首,“不必了,即使再留恋,该舍的还是得舍。”
见刘询攥起了英眉,似有不苟同之意,她举起手轻覆于他薄唇之上,阻去他的话语,道:“我知道我的话不免丧气,但有时候世事便是如此,病已勿须与我纠结于这点小事之上。”
刘询颔首,赞成她的话,如今他初登大位,朝政无论巨细,事事躬亲,已是分身乏术。
再者,霍光等辅臣权势之大,令他在短时日内无法真正凡事自主,而后位一争更让霍氏家族心存不满,他力住之事阻力愈发艰难。
若非事关他这一生最爱的妻,他实是不会将心神分上半分。
许平君轻抬手,指腹轻轻抚平他眉间一条又一条的深痕,许久却是怎么也抚不平,她微叹,“多么希望能回到小时,你还是笑得那么灿烂无忧……”
“人总要长大,不止你我,无论是谁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抓下她的手放心唇间轻吻,他笑着感叹,言语间却掩不了惆怅与轻愁。
偎入他的怀中,她抱着他,孩子气地紧紧不放手。
他却笑得更欢,心间的幸福小花一朵接着一朵地开。
有多久,她不曾再如此依赖他?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即使拖着沉重的步伐,他也多么希望就这样被她紧紧地依赖。
“病已,霍光终究乃三朝元老,又是首辅大臣,你切要忍住气,莫与他针峰相对。”许久,她终是不放心地一再劝说。
“这个我知道,你便不必担心了,好好养身子要紧。”他身为被弃皇曾孙活了十几年,其中的辛酸苦涩无人能真正体会,这么些年他都隐忍过来了,何况如今的霍光虽是独揽政权,但终究还算忠心,并未真正要图谋他什么。
尔今,他只能忍。
待到他羽翼丰满,根基坐稳,霍光就算不想放手也得放手!
“诺。”她轻声应着,却心疼他故作轻松的口气,她哪里会不知他肩上的重任与朝堂之上的压抑,只是他即不想她挂心,那她也不挑破了他。
“待到你身子恢复了,你便再我生个女儿可好?”他低首,看着微阖着眸的许平君,看着她因他的话语而睁眼与他相对,却是不言不语,他只好再道:“生个像你一般模样一般性情的女儿,可好?”
“模样尚可,性情却万万不可像我。”她看着他,缓缓而道。
“像你不好么?”他问。
“像我好么?”她反问一声。
他略作思忖,一会点了点头,“确实不好。”
听到他顺她之意,她反而不满了,不禁慎道:“为何不好?”
“像你一般任性,自然不好。”他答得头头是道。
“我哪里任性了?”她有点动气,脸颊不觉微鼓。
“你任性地要帮我擒得妖狐,最后却反而引出你体内的妖魂,杀了不少宫中侍卫。”他轻诉往年旧事,笑看着她久违的生气。
她低下原本有些嚣张的面容埋在他的胸膛,这么多年了,她对当年被她误杀的侍卫却心存愧疚。
见她如此,他厚实的手抚着她乌黑的发,继续数落她的任性:“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以为我可以抱得美人归,你却任性地抛下我,独走他乡。”
如若不是,这其间的曲曲折折或许便不会发生,或许尔今的他不是帝王,她亦不是一国之母。
“当好不容易你死而复生,我夙愿得偿,你终于成为我唯一的妻。但好景不长,你再一次任性地抛下了我,还带走我的骨肉。”即使是明知她是为了他,他仍心存芥蒂,不明白她执意把他推上帝位是为了什么?
泪溢出眼眶,她在心中说着对不起。
“为了帝位,即便我不甘你不愿,你仍任性地要我再娶……”微微叹气,他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可这样任性的你,我却认定了,爱极了……”
“病已……对不起……”她闷闷的声音从他胸膛传了出来。
“别说对不起,我只要你永远陪着我伴着我,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可好?”他深情凝视,终究恨不了她,那他只能妥协,只能紧紧地抓住她。
“好,我为你再生个女儿。”
“真的?”他笑逐颜开,满容的雀跃。
“真的。”她笑着许下承诺。
对谁她都有可能食言,唯独对他,她一定做到。
生一个模样像她,性情却不要像她的女儿,代她永远陪着他伴着他,一起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