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还是婕妤之时,后宫风平浪静,毕竟后宫仅有她与霍成君二位娘娘。
对于皇后凤座,有其父亲的权倾朝野,霍成君一直胸有成竹,并不在意刘病已对她的冷落,何况许平君自入宫便连昭阳殿的殿门都未踏出过,就算她有心找楂也寻不到机会。
然现今,却是不同。
许平君已贵为皇后,乃后宫之主,她已无法只活在昭阳殿那小小阁宇小小殿堂中,有许多事她已绕不开避不了,也有许多事已不容她不去细想。
有些人,她也不得再拒于门外。
许平君看着眼前恭恭敬敬向她请安的霍成君,一会方道:“起吧,赐坐。”
“诺。”霍成君柔顺地轻应,便就着宫人搬来的软垫坐下。
这样低眉顺目的样子,她实在无法将近日宫中那些恶毒的流言蜚语与眼前的霍成君联想在一起,如此乖巧的美人儿怎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
察觉到许平君始终看着她却不出声,霍成君心中不禁有些心虚。自嫁与刘询,她便知道若非眼前这位皇后娘娘的默许,她就算是当朝公主也入不了刘询的门。
然而,自两年前她还是一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时,她私出府诋偷偷上街与那冰着一张俊容的男子一遇,又在她差些让地痞坏蛋欺负之际他施以援手之后,她便再也放不开。
是以,她偷偷地查那男子的底细,偷偷求父亲让她嫁与那男子,不管他是不是落魄还是不堪,她皆嫁定了他!
可这样的深情并没有换得他一丝一毫的怜惜,有的只是冷漠与绝情。
后来霍成君才明白,原来是他的心里已住了一个女子,也仅仅只容得下一个女子!而她是个意外,只是一段让他厌恶的插曲。
可这样深情专一的他,却更让她陷得越深。
“听闻皇后这些日子身子已然恢复,臣妾这才敢来叨扰。”霍成君轻声细语,正如其人的乖巧玲珑。
“本宫的身子本就弱了些,却也无大碍,反是让妹妹费神了,本宫真过意不去。”许平君冷冷清清地开口,说完便接过身旁宫人的茶盅轻呷一口。
“姐姐言重了!”霍成君抿唇轻笑,听着许平君的一声妹妹,她也很顺口地喊了一声姐姐,在旁人听来倒是姐妹情深,很是亲密。
听到她这一声姐姐,许平君面上无风无波,心里却不禁一抽,似是一把尖锐的刀子突然在她心上一划,深吸了一口气,她轻声道:“月落,这茶苦了。”
“奴婢这就去换。”
耳旁听着不是月落的声音,许平君微侧脸看了看身旁的宫人,这才想起原本月落就是让她遣至奭儿身边照顾其生活起居的。
后在她大病之时,月落不放心方又回到她身边贴身侍候着,待到她的病好了些,她便又让月落回到奭儿身边,换了那日在御花园中让她吓得不轻的宫人莺歌。
许平君对着端起茶盅的莺歌轻轻一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倒忘了本宫让月落去照顾奭
儿了。”
“月落姐姐那么好,娘娘自是忘不了的。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换上陛下早上让人刚送来的新茶,说是新上的贡品。”莺歌微笑着询问,已无初时侍候许平君的拘谨与慌恐。
数日的近身侍候,让莺歌明白其实皇后正如月落与她说的那般,虽然面上总是冷冷清清的,但人却是极好,待身旁的人更是无分三六九等。
于是慢慢地,她的胆子也大了些,有时会提出一些对许平君吃食的建议,也会在看到许平君那般不着紧自己身子的时候唠叨上几句。
那样的感觉,让许平君觉得似乎多了一个月落,心总会在不经意间捂暖
待莺歌温谨地退下,霍成君低垂的眸闪过一丝暗光,心里努力压下的不公突然又涌上了心头。她不明白为何每个人都对许平君这般的好?!就因许平君是陛下在意之人?还是许平君施了什么妖术?
想到妖术,霍成君想起了小时听到的一些传闻,一些关于先帝昭帝与太皇太后,及当今陛下与皇后的传闻,逐道:“不知姐姐小时可曾听过,这椒房殿在太皇太后还是后宫之主的时候,曾出现过妖狐,还有一名满头白发的妖女,听说当时很是吓人呢。”
许平君心中诧异,面上却未露一分。
当年妖狐一事,事后因涉及太多的宫讳隐密,又死了太多宫中侍卫,故而昭帝在醒来后便下令任何人不得将那夜发生的事外扬,否则皆以死罪论处。
故而世人虽知那夜妖狐已除,却不知还有一名满头白发的少女。
如此隐密之事,除却她与病已之外,也就逝去的昭帝、当今的太皇太后及金赏金建两兄弟知晓,这霍成君当时也不过只是一名小黄毛丫头,怎会知晓此等宫讳密事?
霍成君知道,就等于霍光也是知道的,那么霍成君此时提起又是何用意?
正当许平君疑惑之际,霍成君又道:“臣妾糊涂了,那时姐姐应是还小,怎会听闻此等宫讳骇人之事?恐怕国丈大人应也只知妖狐猖狂,却不知那名白发妖女。”
许平君心一沉,脸色清冷中带了些许寒气。
霍成君这话无非是说她乃贫贱狱吏之女,怎配知晓这宫讳大事?她接过莺歌重新递上的茶盅,轻抿了一口,烫了些,却芳香留齿,不愧是精挑细选之物。
可惜人却非物,竟是不如物了。
想这霍成君出身名门,她也有耳闻霍光家风严谨,族中子弟无不是自律甚严,霍光怕的就是有人恃强凌弱,恃宠而娇,辱没了霍氏家门。
她原本对这数日听到的传闻还不太上心,心想她受封国母不过数日,这霍成君再不济也应该没这么沉不住气,这么没涵养。
今日一见,原是她高抬了霍成君。
这霍成君看着温顺柔美,骨子里却是泼辣爱挑是非的主。这才几句话,便句句话中带刺,连带地她的父亲也遭了鄙夷。
指尖微带,原本快落于莺歌手上的茶盅突然翻倒,碰的一声响,连盅带茶皆洒了一地,许平君看了一眼,并未表态。
莺歌却是吓得不轻,忙跪地请罪:“奴婢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
霍成君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让这突来的破碎声给堵出回去,一时屏声静气,等着许平君如何处置。
许平君缓缓起身,走至跪地求饶的莺歌跟前轻扶起她,说道:“起吧。”
莺歌起后,许平君又道:“这名茶虽出自名地,本也是醇香留齿之物,可惜机遇差了些,落了个如此不堪的结局,也是命数,怨不得人。本宫又怎会怪你?”
“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德!”莺歌连忙又跪地谢恩。
许平君转身,笑看着也已站起身的霍成君问道:“妹妹说,姐姐说的是与不是?”
霍成君早就因许平君暗讽的话而白了脸色,这时听许平君这么一问,即时咬起了牙,低下首闷声回道:“姐姐说得是!”
许平君满意地笑了笑,看了眼满地残楂,她突然没了兴致,掩嘴打了个哈欠,唤道:“莺歌。”
“奴婢在。”
“去给霍娘娘重沏一盅,茶凉了总是苦了些。”许平君吩咐着。
“诺。”
莺歌转身吩咐人来收拾一下地上的残楂后,便重沏茶去了。
好一会,霍成君方回神,忙谢恩:“臣妾谢皇后娘娘。”
许平君颔首,轻应了声,望了望殿外有些灰蒙蒙的天色,不觉又掩嘴打了个哈欠,转眼见霍成君仍未有自请离去之意,她只好道:“妹妹且坐着,本宫有些倦怠,便不陪妹妹品茗了。”
“是臣妾的不是,扰了皇后娘娘的清休。臣妾这就告退。”行了个礼,霍成君一行数人疾步离开了椒房殿。
看着霍成君怆惶的背影,许平君心知这霍成君应已知晓当年的白发妖女便是她了,不然此时也不会如此惊慌失措,犹似她会吃了她!
想着,她终究忍俊不住笑了开来,让一旁侍候着的宫人黄门个个面面相觑。
沏好茶刚入殿的莺歌也一头是雾水,但看着许平君灿烂绝美的笑容,她突然明白为何陛下会在意极了这位皇后娘娘,月落为何会千交代万叮咛她这位皇后娘娘的一切琐事,只因这位芳华绝代的皇后娘娘笑起来实是让人过目不忘。
掷金万千,只为博君一笑。
看着此时笑得开怀而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皇后娘娘,莺歌却觉这句话远远未能表达所有关心及爱护皇后娘娘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