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终究阻了刘询欲封许广汉为候之举,退而求其次之下,刘询封许广汉受为昌成君。
听到此消息,许平君无欢喜亦无失落,这结果她早已料到。
刘询登位已有些日子,虽日夜忙碌,但她却知道,他是快乐的。因为他做到了,他对他的曾祖父的诺言终于实现了。
渐渐地,身为一国之君的重任越来越清晰,譬如让汉朝刘氏皇家血脉开枝散叶。
“娘娘要出去么?”莺歌一边为许平君梳妆,一边轻轻问着。
“嗯。”许平君颔首,“自从陛下登基,本宫入了这未央宫,还未曾到长乐宫与太皇太后好好畅谈一番呢。”
“娘娘要去长乐宫?”莺歌为许平君梳发的手稍顿,忙又续上,道:“可要奴婢去请月落姐姐过来?”
“不了,你陪我去便可。”想起深居长乐宫里的上官,许平君情绪不禁有些失落。
午后,许平君携了莺歌与数名宫人黄门一行数人前往长乐宫。
通报过后,她踏入长乐宫正殿,第一眼看到数年未见的上官小妹,她一时感触,不禁有些愣神。
她从未想过,再见到上官小妹会是这般情景。
她已是皇后,上官更已贵为太皇太后。
行着得体的跪拜之礼,口里尊着太皇太后,起身后上官赐座一旁,她微微侧脸睨着妆容华美却一脸平静的上官,与她一般的年岁一般花的年华,却注定了要埋葬在这深宫之中,终究上官未能与昭帝白头偕老。
“皇后可是觉得哀家老了?”上官抿唇笑着轻问。
“臣妾逾越了。”许平君忙微微低首,轻声请罪。
“无碍,有什么话你便说吧。”上官说完,见许平君未有开腔的意愿,她抿唇轻笑,说道:“你我早在数年前便相识,虽是如此,你我却未曾真正敞开心怀畅谈过。如今有此机会,皇后直说无防。”
艳容依旧,只是桃花已逝,岁月不饶人,现实却更为残酷。想来昭帝刚驾崩之际,上官定是伤心欲绝。
敛了敛心神,许平君亦浅浅地笑开,“臣妾谢太皇太后抬爱。”
上官轻轻摇首,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许平君见状不觉问道:“太皇太后可是乏了?若是乏了,臣妾便先退下。”
说着,她已起身低首行礼。
上官忙拉住她的手,道:“哀家并非乏了,只是哀家记得数年前见到你,你还是那般纯真无拘,如今再见你,却是这般拘礼了!”
“太皇太后教训得是,臣妾确实已不再是数年前的许平君了。”她说着,手不着痕迹地从上官皇太后手中缩回。
这么多年了,她与上官本就不熟悉,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刘病已,如今虽已无障碍,但自她入这未央宫,却也从未与上官正式地见上一面,更恍谈交心之说。
上官也不甚在意,她与许平君虽是旧识,却不知为何在心底深处,她始终对许平君有一种难以言明之感,那种感觉谈不上厌也说不上喜。
明明她看着许平君这般貌胜天仙的模样便欢喜,也看着许平君这般淡然优雅的性情便不由地想与之亲近,却总在最后关头心底深处的一个声音阻止着她,让她最终却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哀家何尝不是?”上官想到已逝的刘弗,面容忍不住浮上愁丝,“不过数年,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这本没什么可叹的,然哀家却常在想,如若皇帝哥哥还在,那该有多好……”
看着上官眸中那点点的晶莹,许平君的心在刹那变得沉重。
她心知上官真对昭帝动了情用了情,若无她与钩戈夫人的交易,或许上官还爱着病已,或许上官便不会因昭帝的离世而苦苦无法自拔,昔日艳丽的容颜也不会变得如此憔悴与无奈。
都说冥冥中自有天定,可老天爷为何要如此为难一对又一对的苦难夫妻?
上官与昭帝,她与病已。
一对已是生死两离,一对亦将阴阳相隔,老天爷该有多狠心方能舍下?
“太皇太后节哀!先帝在天有灵,亦不愿太皇太后如此悲伤。”许平君说着安慰的话,她却知道那半点效果都无。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无药可治,何况只是两言三语?
抹去眼角的泪光,上官轻笑出声,那笑容却是难看极了,让许平君看之更为难受。
“你看我都是太皇太后了,还这般天真。若皇帝哥哥在此,定又要笑我长不大了。”上官自我调侃着,刚抹去的泪光却又再次浮现,直到一滴泪珠再也止不住,滑下尖尖的下巴。
就算昭帝已不在人世,却也在天上看着。
她永远记得,数年前她入未央充当昭帝的小黄门之时,昭帝除了朝政,最常念叨的人便是当时的上官皇后,那神情那举止那念着小妹二字时的柔情,她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
有一****若不在了,不知病已会不会也会如此念叨着她?
“哀家失态了。”上官轻轻抹去泪水,端起一旁的茶盅浅尝掩去失态的憔容。所幸她这长乐宫一向清静,并无太多的宫人黄门,若不然真是有失体统。
“都是臣妾引起太皇太后的伤心事,还请太皇太后责罚!”见上官这般伤怀,许平君自感责备,不禁起身双膝跪下自揽罪责。
无论因果如何,上官此生的悲苦她都逃不了干系。
见许平君跪下请罪,莺歌与椒房殿的数名宫人黄门也跪了一地。
上官见此,一时间有些愕然,不明白许平君为何会将一切自揽其身。
起身扶起许平君,她只当许平君不忍见她伤心才有此一举,想着心中不免愈加喜爱许平君,温声道:“皇后无须如此,哀家想念皇帝哥哥一时失了态,此非皇后的错,皇后无须自责。”
听着这样的温言柔语,许平君的心未能有一丝轻松,反而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一直她的心中只有病已一人,是以她忽略了太多的人,也直接间接地伤了太多的人。
然无论是谁,却无一人怪她,这教她情何以堪?教她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病已给矛的疼爱?
见许平君面容仍未释去半点自责,上官笑着转移话题,“皇后此番来长乐宫,应不只是哀家请安这么简单吧。”
许平君看着明明心里难过却硬撑着笑容的上官,心知上官不忍她自责方会如此,她只好承了恩,收起心中的沉重展颜一笑,道:“太皇太后明鉴,臣妾此番是为了陛下选秀之事。”
禀明了上官太皇太后刘询应选秀为刘氏江山开枝散叶的大事之后,上官表明一切全由当今做为六宫之主的许平君全权作主,许平君应下后便起身告退。
时值快晚膳时分,上官心中想起当年她的外祖父霍光要为昭帝选秀时昭帝的百般推托,一时往事如潮,有欢有苦,心中不免五味杂陈,自也无心思留许平君共用晚膳。
许平君看着这样的上官,心中也明白上官一会笑一会又流泪是为了哪般。
告退之际,她终是忍不住回身多说了一句:“先帝驾崩之时,臣妾并不在御前。但臣妾却知道先帝直到仙游的最后一刻应是幸福的,应是笑着走的。”
“皇后怎会知晓?”上官抬首,为许平君一语中的的话而愕然。
“因为臣妾知道人世间最幸福之事,莫过于在人生路的最后一程,有最爱的人陪伴着渡过最后一刻。无论这一生有多少欢乐与悲苦,在那一刻也无憾了。”许平君说完便行礼告退,直走出长乐宫,她抬首仰望着西边的夕阳,那残红的光芒就似她心中那悄悄裂开的伤口,一样如血淋漓。
她注定无法陪伴病已走完人生路的最后一程,那便让她为他寻一名可以陪伴他走到最后一刻的人儿吧。